夏姥爺名曾銘德,曾家幾代開辦學堂,曾老爺子本人更是當時翰林家的孫子。早些年形勢張,翰林老爺只來得及帶了大兒子逃去新加坡,後面一大家子走的走,散的散,漸漸敗落了。
曾老爺子年時也有幾分薄名,但是那個年代裡說錯了話,得罪了人,被扣上臭老九的帽子還關了牛棚,加上家庭出,子都被分到了“黑五類”裡,很是了不折磨。
幸而老爺子家幾世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新調來的地方是他的一個學生,給通融了下放到鄉下,曾家人幾經輾轉,最終來到了建林鎮落戶安家。
曾老爺子現在鰥居,老伴兒去世的早,唯一的兒也嫁了人,平日裡就自己一個人住著。日子雖然困難,但是有外孫夏常來看倒也能苦中作樂。
“姥爺!”夏在門口拍了拍外院的木板門,打下不雪沫子。“姥爺,你在家嗎,我是夏!”
老頭早在聽見第一聲喊的時候,就趿拉著鞋跑出來了,瞧見夏站在門口當真是又驚又喜,幾下把院門打開,道:“快進來快進來,你怎麼來啦?外面雪這麼大,凍著了吧,哎喲,這手都冰涼的……!”
夏看著他姥爺跟從前似的,抓著他的手噓寒問暖,眨了眨眼睛出個笑來,“不冷,我騎車從學校過來的,快著呢!”
曾老爺子看了夏的棉鞋一眼,心疼道:“鞋底兒都了!”老爺子疼惜了半天才順著夏的棉鞋看到了後面站著的蔣東升,眨著眼看了一會,回頭問夏:“怎麼書青一下長這麼高了?模樣也跟以前不太像,有些……唔。”老爺子心善,沒好意思說這孩子長得匪氣。
夏在院子裡使勁跺了跺腳,把雪抖掉才跟著老人進屋,“他蔣東升,是我爸從冰子裡撿來的,不是陳書青。”
曾老爺子點點頭,哦了一聲,他也覺得不像一個人,他記得夏那個同學斯斯文文的,跟這個裹著舊棉襖的男孩是不太像。
蔣東升把自行車放好,順便瞧了一眼這個小院子,這裡是跟別有點不同。院子放著兩口大水缸,一個沒破,用來醃制蘿蔔鹹菜;一個破了半邊缸壁,就歪歪斜斜的倚在牆角養上了梅花。半截灰瓦護住了那棵枯瘦的小梅樹,也不知道老爺子從哪裡淘換來的。
如今正是冬天,梅樹營養不良的枝子在寒風中巍巍的出些,上頭竟然還有了幾朵嫣紅的花苞。梅樹,破水缸,皚皚白雪,映襯著倒也有幾分意思。
可是再好的景兒也不能當飯吃,蔣東升一進屋聞見那小爐子上烤著的幾個土豆,肚子就咕嚕嚕的起來。他昨天沒吃多東西,早上更是趕了一個多小時的路,在學校食堂裡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幹淨了。
曾老爺子聽見也樂了,“你們一路過來了吧?先吃點土豆墊墊肚子,我給你們弄點東西吃。”
蔣東升難得臉紅了,“不用,不用,這太麻煩您了……”
曾老爺子拿過兩個小板凳來讓他們坐下烤火,笑呵呵的就出去準備了。他這裡有人來,平時除了夏和偶爾過來學習俄語的陳書青,再沒旁人,對夏帶來的小同學也就格外熱。
夏坐在小凳子上圍著火爐子烤火,蔣東升跟著坐在一邊,他瞅了蔣東升一眼,從爐子上拿起一塊土豆,剝了皮遞給蔣東升,“吃吧。”
蔣東升了肚子,有點不好意思,但看著夏一直舉著不放,也就拿過來吃了,就是臉上有點紅。
夏眼神有點奇怪的看著他,道:“你還會臉紅啊。”
蔣東升哼了一聲,嘟囔道:“我也不是誰家的飯都白吃的好不好,哪裡有一進門就把別人家的飯吃了的啊……”北方天冷,有的時候烤幾個土豆就算是一頓飯,蔣東升也吃過些苦頭,對到手的食吃得都很仔細,一口都不浪費。
夏也拿了一塊小的剝開皮吃,他前些天喝中藥喝得有些食不振,就算是小塊的也還是剩下了一口。
夏看著手上的食歎了口氣,這年頭認人都吃不飽,他能吃上這些已經不錯了,可怪就怪他這個貴的胃,恐怕再也不允許塞進去一丁點,現在已經開始範酸水了……他有些想念大米粥,哪怕是蔣東升當年親自下廚煮糊了的那一碗。
蔣東升湊過去咬住夏手上的那口土豆,三兩下就吃掉了,“你怎麼跟個大爺似的。”
夏瞪了他一眼,他們兩個裡蔣東升才是大爺!每天晚上非得人陪著才睡,早上起不來,好幾次都是他給拿巾的臉,除了一的力氣和不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優點!
蔣東升吃了幾個土豆,肚子裡有幾分飽了,出手去在爐子上烤火,舒服地直哼哼歌兒。他一向是個樂觀容易滿足的人,吃飽穿暖,便能自得其樂。
夏姥爺給他們兩個一人煮了一個蛋,瞧著兩個人分吃了,滿臉的笑意。他也沒什麼好東西,只有這個能款待外孫了。他瞧著那個蔣東升的男孩開夏的,把自己手裡的蛋黃也塞進夏裡,強迫夏吃下去,他家乖外孫被噎得臉通紅,最後踢了那男孩一腳。
曾老爺子覺得很有趣,他還從未見過夏跟人這麼玩鬧過。
夏喝了點熱水,肚子裡吃飽了,上也暖和過來,便向姥爺提起這次來的目的,“我想借點錢,過兩天就還給您。”
曾老爺子從上口袋裡了一遍,像是想起什麼,皺著眉頭追問道:“是不是家裡出事了?你媽媽又病了是不是?”
夏忙跟他解釋,“不是不是,我媽好著呢,我爸把今年冬天修河道的活兒都包了,我媽就在家養著,也沒再病了。”
“那這是……?”
“是我自己要用,姥爺你信我一回,用不了幾天就還給你的。”夏不太會編借口,幹脆就直說了。“我從學校報欄上看到消息,允許做小本生意了,學校裡現在每天都要勞,也學不到什麼……所以我就請假出來,想在您這兒多住幾天,買賣點零碎東西。”
曾老爺子並不是迂腐的人,他人生大起大落,對這些事兒看的很,並不反經商,只是有些在意夏的,“你的病才剛養好,大冬天的出去,能行嗎?”
夏拍了拍旁邊的蔣東升,像是在展示一頭結實的小牛犢:“您放心,我找了人來幫我呢!”
曾老爺子知道自己的外孫有多優秀,也知道這孩子有多固執,這次恐怕不答應也不行了,歎了口氣道:“你呀,打小兒主意多,罷了,我也管不了了。不過有一條咱們得說好,絕對不能累病了,啊。”
夏笑著答應了一聲,他就知道,老爺子疼他又開明,這事兒求他十有八.九得。可等曾老爺子把小手帕子裡裹著的錢拿出來全都給他的時候,夏還是愣了,裡面是八十二塊錢。
“這,這太多了……”夏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想著能借到十塊錢便算好的了,沒想到他姥爺會拿了這麼些。
“哎,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嘛,這些錢原本也是給你預備下的,你前幾天生病可是把我嚇壞嘍!”曾老爺子笑瞇瞇道。“我一個孤老頭子平日裡也用不了多,再說了,現在每月還有點工資,夠用了。”
年初的時候北邊來了消息,曾老爺子終於平反了,老爺子高興的不行,把生日都改了平反的日期:2月25號。他原先是校長,如今不好了,便辭了那邊的邀請不再過去,每月也有些退休工資領著,這些錢怕是從那個時候起就一直省吃儉用的攢下來的。
曾老爺子瞧著夏高興,自己也跟著高興,問道:“夏,你打算做什麼小買賣?”
這個也是蔣東升興趣的,忙抬起頭來聽,夏一直不告訴他怎麼賺錢,不過他猜著是些苦力活,已經做好了搬箱子抗木頭的準備。夏那小板怕是扛不多東西,他力氣大,替他做了就是。
夏把錢放好,嚴肅道:“我要賣瓜子。”
曾老爺子和蔣東升一時愕然,“賣瓜子?”
夏點點頭,這個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學校和附近的一個油礦井上經常會放電影,上一世的時候他記得是去上大學的那年,開始有人賣瓜子,用小茶碗裝著賣,一碗一碗的很是紅火。這個本錢小,收的又是現錢,最劃算不過。
蔣東升箱子沒搬,被夏一路指揮著來到了供銷社。
供銷社離著夏姥爺家五裡路,是整個建林鎮唯一的一個供銷社點,負責賣些東西,也收購農民手裡的農副產品。裡面賣的東西五花八門,有種子化,也有火柴皂臉盆什麼的,架子上還擺著幾雙兒棉鞋,用很長的一道木櫃臺隔開,售貨員站在櫃臺後面一臉的不耐煩。
大概是一場雪的關系,今天來的人並不多,夏和蔣東升進來的時候只有幾個老實的農民在裡面買農活,大概多問了幾句,被售貨員訓斥了,著鼻子憨笑著退了回去。
夏挨個櫃臺前都看了一遍,跟小時候的記憶不太一樣,現在看來供銷社裡賣的東西又又簡陋,有的還有配額制,沒有票買不到。夏仔細算了手頭上的資金,來的時候夏媽媽給他湊了兩元七角錢的現金,姥爺又借給了他八十二元錢,可謂是筆巨款了。
夏沉住氣,也沒開口問價格,就在供銷社裡等。與其挨家挨戶的去問哪裡有瓜子,還不如在這個收購點守株待兔的等著。
蔣東升在屋裡有些熱了,便把那件舊棉襖下來,上的皮夾克頓時吸引了那幾個售貨員的目。當時哪裡會有這樣一件神奇的外套,布都是黑白灰為主的洋布土布,再者就是深的哢嘰布,這件與眾不同的服簡直讓大家把眼睛都黏在了蔣東升上。
夏本來就怕那些售貨員嫌他們不買東西趕他們出去,瞧見們看蔣東升,立刻把他推了出去,用眼神示意蔣東升多聊一會。蔣東升看了夏一眼,狠狠了他腦袋一下,還是過去了。
蔣東升隨意指了幾個東西問了下價格,到的服務態度出奇的好,有大膽的售貨員過來跟他搭了幾句話,在聽到蔣東升來自外面的大城市,立刻迫不及待的追問起來。
蔣東升人長得神,個頭又高,配上這服還真是帥氣,那幾個售貨員姑娘也不過十七八歲,正是最羨慕外面的年紀,不免多看了幾眼。們羨慕的聽著蔣東升說外面的事,被他幾句話哄得花枝,咯咯笑起來。
夏一直盯著門口,在看到一個老太太挎著個竹木籃子進來之後,眼睛頓時亮了。
老太太是一雙小腳,大雪天走路更是艱難,巍巍的進來在收購的那一個櫃臺道:“姑娘,麻煩問下,你們這兒要葵花頭嗎?”
售貨員似乎跟蔣東升聊的開心,這會兒心也不錯,態度好了許多,但是計劃之外的東西們也不會要的,“大娘,我們這兒不收,您都來問了兩遍了,就算天天來上級不批準我們也不能要呀!”
老太太歎了口氣,拉了幾下籃子裡的幾盤大葵花,又低頭邁著小步走出供銷社。
夏立刻跟著一起出去了,他要的就是這個,現在還沒有現的瓜子賣,只有這樣自己家院子裡種的葵花頭,把上面的葵花籽兒下來再炒了,就能拿去看電影的地方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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