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姥爺出去溜達了半天,他上有傷,年紀也大了,冬天修河道的活計便用寫宣傳語來頂替,村裡的土牆上用白石灰寫著的大字都是出自老爺子的手筆。
曾老爺子為人和氣,來建林鎮之後行事也低調了許多,除了平日裡喜歡擺弄點小玩意兒寫點字畫,便沒有什麼了。但即便是這樣在村裡人看來也是有些古怪的,村裡人起初不敢跟老爺子接近,後來老爺子笑呵呵地幫他們寫了幾年春聯,漸漸的才有幾戶人家來走了。
老頭溜溜達達的走了幾圈,把牆上落的宣傳大字用石灰補齊了,自己端詳了好一會,這才滿意的收手。
村門口來了個賣香油果子的,敲地竹梆子砰砰響,這可是難得遇見的味,引得幾個饞的小孩跟在賣果子的老頭後面一路小跑,聳著鼻子使勁聞味道,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曾老爺子也想給夏買點,了上的口袋,上只有一角錢,那是留下來買煙的。老頭歎了口氣,自己鼻子也了,他家乖外孫差,又勞累了一宿,真想買點什麼給他補補,可質不允許啊。
老頭嘀嘀咕咕念叨了半天,一搖頭,背著手又回來了。得,還是去煮幾個土豆,熱點黃面饃來的實際,填飽肚子要吶。
夏和蔣東升一覺睡到下午,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又進了蔣東升的被窩。後面那人睡得呼呼的,夏費了些力氣推開他纏著上來的胳膊,穿服起來,他還掛念著那些炒瓜子,想著晚上要做的買賣心跳有些加快。他活了兩輩子,做小買賣還是頭一回,難免有些張。
曾老爺子聽見靜掀開門簾進來,瞧見夏已經穿妥當了立刻笑道:“正好,剛熱好了飯,快來吃點吧。”看了那邊睡著的蔣東升,又低了聲音,“東升瞧著是累了,要不讓他多睡會兒,你先吃?”
夏點了點頭,輕手輕腳的從炕上爬下來。他心裡有事兒,吃飯也吃不香,胡填了兩口就去看那些炒好的瓜子了。
瓜子已經被曾老爺子收拾好了,還是放在那個白布口袋裡,敞開口放在那兒,噴香。曾老爺子了下,道:“我再去給你借個秤吧?這麼些賣起來怕是也麻煩,唔,看電影的地方黑,是不是還要拿個煤油燈去好看看稱了多……”
夏搖搖頭,道:“不用,姥爺你給我拿個茶碗吧。”
曾老爺子有點奇怪,但還是給外孫拿了個平日喝水的茶碗,黃底兒畫著仙鶴的一個小茶碗,也是農村常用的那種,邊沿上還有兩個小豁口。
夏把茶碗也放進裝瓜子的布口袋裡,將口袋紮了,心裡也略微安定下來。
夏姥爺這個村裡足有兩千多口人,每到看電影的時候全家大人小孩齊上陣,最是熱鬧。剛到傍晚,東邊的場院裡便滿是些小板凳、小椅子,還有拿著塊黃面饃蹲在自己板凳上占領前排位置的皮小子,全村的人都被調了緒,喜氣洋洋的。
那會兒農村普遍沒有電,唯一的樂趣也就是電影隊來放電影,雖然看的多是些重複的,但仍讓人興不已。
夏和蔣東升也早早的來了,他們搬了個高腳凳子,把那口袋瓜子放上去,為了醒目旁邊還立了塊木板,用白灰寫了“香瓜子”三個大字。
夏站在那裡深呼吸好幾下,才吆喝一聲:“賣——瓜子了啊——”
蔣東升沒憋住撲哧一下就樂了,大概是張,夏最後那個音兒都喊破了,聽著怪有意思。夏滿臉通紅,踢了他一腳,又喊了幾嗓子。他聲音清脆,漸漸的也吸引了一些早來看電影的小青年們。
那時候人們哪裡見過賣瓜子的,平日裡來個走街串巷的貨郎收些破爛玩意兒,用牙膏皮換點泥哨子什麼的都算是新奇的了,見到夏他們站在那裡賣瓜子便湊過來問了幾句。
有個紮著麻花辮的姑娘最先開了口,服裝整潔,瞧著家裡條件不錯,“這個瓜子怎麼賣呀?”
夏拿著茶碗站在那,給裝了滿滿一茶碗,道:“一角錢一碗,來點兒吧,剛炒的香瓜子,味道很好的!”
周圍來的人嘰嘰喳喳一陣,那個紮著麻花辮的姑娘沉了下,便掏出一角錢來遞給夏,“給我來一碗。”
“好咧!”夏收到錢,立刻讓那姑娘出手,把那碗瓜子倒在手上,剛好是一小捧的分量。“謝謝惠顧,再來啊!”
周圍的人齊刷刷的看著那個紮麻花辮的姑娘手裡的瓜子,似乎對於買瓜子這件事很羨慕,那姑娘也很被這樣的目注視,得意洋洋的捧著瓜子一路走回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開始嗑瓜子了。
有人開了頭,後面的人便跟著買了,你一碗我一碗的,鬧哄哄的在夏的小攤前面遞過錢來。那時候一角錢不算多也不算,差不多平日裡積攢的零用錢也有這些,有能力的便都買了一碗來嘗嘗。不一會場院裡便有了一些捧著瓜子在吃的人了,有些還把瓜子裝在口袋裡,慢吞吞的一顆一顆的磕著,與其說他們是在吃東西,更多的是別人看過來的羨慕眼。
嗑著瓜子看電影,這是一件多麼時髦的事兒啊!
有來晚的瞧見了,問了同伴哪裡來的瓜子,順著同伴指著的那個小攤位便也過去買了點嘗嘗鮮。買的人多了,便開始自覺排起隊來。再有來的人,也都會往夏他們那個小攤子那邊湊,好奇的看一眼那邊怎麼那麼多人,幹什麼呢!
有好事兒的便自發自覺的給夏他們做了宣傳。一個傳一個,知道的也多了,帶錢來的大人們便拿出一角兩角的給小孩,讓他們買一碗解個饞。
這年頭買東西都得去供銷社買,基本沒有見在外面賣東西的。因為供銷社都是公家訂好的死價格,這麼多年來大家都是標多錢就給多錢,沒有砍價這一說,也都默認了夏一碗瓜子一錢的價格。
人們購買的熱高漲,夏把手裡的茶碗給蔣東升,自己在一旁負責收錢。
一碗碗的瓜子賣出去,一張張的鈔票進了夏手裡,大部分人用的都是零星的鈔票,倒是省去了找錢的麻煩。
夏著那一張張飛速遞來的錢,心跳地跟打鼓似的,他剛開始還在心裡默默算著進賬多錢,後來接錢接到手了,也來不及算有多錢了。
電影放映之前大隊書記按照慣例開始上前講話,人們知道這是要開始放電影了,便都回去坐在自家搬來的小板凳上聽著,鬧哄哄的聲音裡不乏幾聲清脆的嗑瓜子聲。
夏的小攤上冷清下來,終於得了點休息的功夫。蔣東升把茶碗放到裝瓜子的口袋裡,這麼會功夫就已經賣了半口袋了,他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湊在夏耳邊直樂:“來買的人可真多啊,我手腕都酸了,哎,夏賣了多錢了?”
夏把剛才收到的那幾張票也放進口袋裡,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他抬起眼睛看了蔣東升一眼,“你猜?”說完也不等蔣東升回答,一雙眼睛都笑彎了,手捂著的兩個棉襖外面的袋鼓鼓囊囊的,都快要被撐開了。
這時電影正好開場,鬧哄哄的場面像是被定格了似的瞬間安靜下來,只聽到電影開場傳來的悠揚音樂,像是笛子吹的曲子。黑的人群看著前面的大銀幕,站在後面角落裡的蔣東升在看著夏。
他看著被大銀幕上的映襯著的夏,似乎連平日纖長的睫也更顯得濃了,眨幾下,投下一小片影。蔣東升半垂著眼睛凝視夏,從他彎彎的角,又看回那雙烏黑漂亮的眼睛,他覺得夏眨著的睫像是一把小扇子似的,直忽閃進了自己心窩裡。
場院上來看電影的小青年們有談對象的,更是一晚上買了兩三次,笑嘻嘻的湊在一起嗑瓜子聊天,都好了不。夏那一口袋瓜子只賣到了上半場便沒有了,沒買到的人大呼可惜,買到的暗自慶幸,一邊邊人們豔羨的目,一邊磕著瓜子兒,笑嘻嘻的看著電影。
夏的炒瓜子賣完了,便和蔣東升提前收拾東西回家,這會兜裡有錢了,腳步也輕快起來。
蔣東升提著那個空了的布口袋,裡面裝著夏姥爺的舊茶碗,跟在夏後面一起回去。他心裡也高興,不知道為什麼,瞧見夏有本事便像是給自己掙了面子似的,說不出的自豪。
兩個男孩凱旋歸來,夏姥爺看到外孫賺地鼓鼓的服口袋之後,當真是又驚又喜,忙拿出家裡存著的一點嘎石,把煤油燈撤了,換了白而明亮的嘎石燈讓夏好數錢。
夏盤坐在炕上,把錢放在姥爺搬來的小桌上,旁邊的嘎石燈把屋子裡照得亮堂堂的,那些一角兩角的鈔票摞在一起當真是壯觀極了。連蔣東升都跟著眉開眼笑,坐在一邊托著下瞧夏數錢,夏算是給了他一個朦朧的啟發,這廝在心裡埋下了一顆數鈔票的心。
唔,最好是以後跟夏一起數,還是這樣,圍坐在熱炕頭上,放一張小桌兒,兩個人在白亮的燈下.會那種賺錢的樂趣。蔣東升砸吧了下,想象著多年後的那一天,心裡真是極了。
“四十九元五角。”夏仔細地數一遍,角忍不住往上揚。除去買葵花籽的十元錢,鐵砂和鹽用掉的三角錢,再就是姥爺家裡的那些不費錢的柴火和鍋灶,淨賺三十九元兩角錢,當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曾老爺子也樂得合不攏,直著下一疊聲的誇夏厲害,“這可比油井架那邊工人們一個月的工資還多喲,不得了,不得了!”
“我跟電影隊的人打聽好了,他們後天就去油井架那邊放電影,而且是連著放兩天。我們明天再去供銷社一趟,看看有沒有賣生葵花籽的,多收一點……”夏興致的說著,忽然覺得旁邊蔣東升看過來的目有些直愣愣的,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些錢,試著把錢推給蔣東升,疑道,“給……你是不是也想數一遍?”
蔣東升咳了一聲,胡說了聲是,低頭數錢去了。他見過的錢比這些零碎票子多,往年歲錢也遠不止這些,但是心裡覺得不能告訴夏,他是瞧著他想歪了。蔣東升著手裡那幾張皺的票,心裡跟長草了似的,他想,假如夏有個妹妹就好了,最好跟夏一樣俊俏的模樣,一樣喜歡瞪人,一樣笑起來跟貓兒似的招人喜歡……
手上數錢的作慢了幾分,蔣東升籲了口氣,把手中的鈔票甩了兩下啪啪作響。他眼睛也跟著笑得瞇起來,是了,即便是跟夏一樣的好模樣,但這世界上哪兒還有像他家夏這麼有本事的?獨一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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