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蘇喬接了家里一個電話，讓回去一趟。

問怎麼了，劉梅在那頭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說前幾天不舒服住院了。

說到這里，蘇喬都不必再往下問，無非就是讓回去結醫藥費。

和秦顯分別后，去前面路口直接打了輛車，去長途汽車站。

蘇喬十六歲從家里出來，出來以后只頭一年回了兩次家，一次是母親生日，一次是過年。兩次回家，都沒落得什麼好下場。

母親生日，給了三百塊錢，揣兜里，對笑了一下，說了聲小喬長大啦，知道孝順我啦。

笑了笑，覺得自己多得到點肯定。然而這份不錯的心并沒有持續多久，直到蘇揚把他準備的禮拿出來。

是他給劉梅買的一條子。

劉梅開心瘋了，穿著新子跑到村子里，逢人就扯著子給人家瞧，說是兒子買給的，鄰居們都夸好福氣，夸蘇揚不僅學習好還孝順。

只顧著炫耀兒子買給的子，卻毫沒有提半字兒。

那三百塊錢，像扔進一個水坑里，連個水波都不起。

想說，蘇揚給買子的錢，也是的呢。

還有過年那次，家里殺了兩只土，吃飯的時候，不停往弟弟碗里夾，稍微多兩下筷子，看的眼神就像要殺了一樣。

從那以后，便徹底寒了心，之后兩年再也沒回去過。

要是可以，真想一輩子都不回去。和們斷絕關系，也無所謂。

回山里的路沒有高速，都是鄉間老路，一路顛簸終于開進鎮里。

快到醫院門口，蘇喬喊道：“師傅，前面醫院停一下。”

“前面不好停，就在這兒下吧。”

“行。”

車靠邊，蘇喬從后門下車。

剛剛車里有人煙，有人掉鞋子，空氣糟糕到令人窒息，此刻下了車，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才覺得自己總算活過來了。

往前走了兩百米，過了人行道就是鎮上的醫院。

遠遠就瞧見劉梅在門口站著。

兩年沒回家，似乎也沒什麼變化。

走過去，平淡地喊了一聲，“媽。”

“誒！你可算來了！”劉梅握住的手，“你大前天晚上突然在家里暈倒了，這不才急著送到醫院來麼。”

蘇喬將手回來，順手揣進風口袋里，抬腳往醫院里面走。

“沒事吧。”隨口問了句，不關心，也沒任何。

劉梅嘆了口氣，“年紀大了，這樣那樣的病就來了，這次才住了幾天院就要好幾千，以后再生個什麼大病可怎麼得了啊。”

蘇喬角扯起嘲諷的笑，說：“怕什麼，等蘇揚讀了大學，出人頭地，還怕他沒錢孝順你們麼。”

劉梅笑了笑，“那倒也是。”

蘇喬跟著劉梅去病房瞧了一眼。

坐在床尾，東西都收好了，就等出院了。

這是就等著來結賬呢。

蘇喬覺得諷刺，又覺得為這樣的家庭傷心都不值得。

著自己走過去，冷漠地喊了聲“”。

許是知道有求于了，態度比平時好了不，臉上堆著笑，兩手握住手，“哎呀，你媽說你在上班，這大老遠還讓你回來一趟，坐車累了吧？”

蘇喬回手，嗯了一聲，“是累的，以后要錢直接說，我給轉卡上也一樣。”

劉梅道：“誒，其實這次讓你回來也不是這事兒。”

上前來又拉住蘇喬的手，莫名其妙的笑了笑，還拍了拍的手背。

蘇喬直覺不是什麼好事，果然，等晚上回到村里，快開飯的時候，一個男人拎著兩瓶茅臺酒來了。

男人是蘇喬認得的，也是村里的人，只是老早就出去打工了。

蘇喬站在房檐下，背靠著灰磚頭砌的墻壁，雙臂環在前。見他拎著兩瓶茅臺來，也沒打招呼。從兜里出手機，給秦顯發了條短信：

剛發出去，沒兩秒鐘，手機就“嘀”的一聲響。

秦顯回短信的速度，令蘇喬懷疑他有沒有認真學習。

但想了下秦顯那種天才智商，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了。

點開短信，隔著屏幕都能覺到某人的自：

蘇喬噗地聲笑出來，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按著：

秦顯：

蘇喬不自彎了下角，又打幾個字：

一看到楊力，再想到白天在醫院劉梅的那莫名其妙的笑，大概就猜到了。

短信發出去，不知道秦顯是不是氣到了，半天沒再給回短信。

“誒，楊力來了，快快快，快進屋來坐，剛做好飯呢。”劉梅從灶房出來，見楊力站在門口，忙上前招呼。

楊力目卻直直釘在蘇喬臉上，掩飾不住的驚艷。

他已經盯著看了很久了，蘇喬有點不耐煩，抬起眼，“有這麼好看嗎？”

聲音很冷，沒半點溫度。楊力這才回神，笑著說：“小喬，幾年不見，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蘇喬懶得說什麼，轉便去了灶房，留楊力頗有些尷尬地站在那兒。

劉梅忙笑著打圓場，上前說：“誒，這丫頭臉皮薄，快來，到屋里坐。”

蘇喬在灶房盛飯，剛盛好一碗，后腦勺突然重重挨了一下。

吃痛，擰著眉回頭，“你干嘛！”

劉梅著聲音，瞪著，“你什麼態度？人家楊力專門來見你的，你也不說好好表現一下。”

蘇喬簡直匪夷所思，“你沒事兒吧？他是我什麼人，我干嘛要好好表現？”

劉梅聲音得更低，“我跟你說，人楊力現在可不同往日，聽說他在深圳開了家服裝廠，賺了很多錢，前陣子還回來給他爹媽蓋新房子呢。”

“所以呢？”蘇喬睨著，臉冷得不能再冷。

“所以？你還問所以？”楊梅又是一掌拍腦袋上，“我好不容易給你說門親事兒，這麼好的條件，你上哪兒找，你還不給我好好表現一下？錯過這個，以你的條件，哪還找得到比這更好的？知足吧你！”

手指在蘇喬額頭上重重了一下，蘇喬被得頭往后仰了一下。

眼前的人，是的親生母親啊。說出來的話卻比刀子還要傷人。

蘇喬紅了眼眶，說：“我什麼條件？我真的就那麼糟糕嗎？糟糕到要上趕著去求男人看上我？我為什麼會變這樣，不都是你們害的嗎？”說到最后，聲音都哽咽了，“我想讓自己這麼差勁兒嗎，我想讓別人都看不起我嗎？”

眼淚掉下來，立刻抬手掉。

手機在兜里振，出來，轉頭就往外走。

劉梅在后喊，“你去哪兒？！”

蘇喬往外跑，跑得很快很快，仿佛跑快一些就可以把不愿意見到的聽到面對的全部拋在后。

跑了很遠很遠，手機掛斷又重新打來。

天已經完全黑了，山間小路黑漆漆的，隔很遠，路邊才掛一個昏黃的燈泡。

跑得不上氣，在田坎邊蹲下來。

手機不停地震，眼淚還沒有控制不住，洶涌地往外淌。

不敢接電話，怕一聽見秦顯的聲音就忍不住哭出來。

秦顯不停地打電話，在第四通電話撥過去的時候，終于接了起來。

秦顯打了好幾個電話才通，下意識就問：“怎麼這麼久？”

蘇喬很努力地扯了下角，很努力地想笑一笑，可是一開口，嗚咽聲就控制不住地從間溢出。

除了秦顯，不知道自己還能在誰面前脆弱。

哭了出來，眼淚大顆大顆從眼眶里滾下來，“秦顯，我想回來。”

蘇喬平時總笑，好像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第一次哭這樣，聽得秦顯皺了眉，他握著電話，只說了一句，“地址告訴我。”

……

秦顯到蘇喬村里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

還坐在剛剛的田坎上，山里夜風吹得有些冷，但不想回去。

村子里烏黑一片，秦顯找不到人，給蘇喬打電話。

“你在哪兒？”

蘇喬愣了愣，“什麼？”

“你現在在哪兒？”秦顯黑著往前走，有點后悔沒有帶電筒來。

“我在老家啊。”蘇喬有些疑地回答。

“位置。”前面電線桿上掛了個燈泡，總算有了線。

黃的照在對面的田埂上，一個消瘦的孩兒坐在那兒。

秦顯腳步頓住，盯著蘇喬背影。

蘇喬還不知道秦顯來了，對電話里問：“你怎麼了？我在家啊，我已經沒事了，你還不睡？”

秦顯往蘇喬的方向走過去。腳步聲在靜謐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蘇喬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秦顯站在后，垂著眼看著。

蘇喬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錯覺，張了張，好半天，嚨才發出聲音，“……秦顯。”

秦顯在前蹲下。

后的照在蘇喬臉上。臉上還有淚痕未干，眼睛也腫。

秦顯一手扶著肩膀，一手覆在臉上，大拇指溫地臉，手指又緩緩移到眼睛上，輕輕。

眼神溫，聲音也溫，“眼睛都哭腫了。”

蘇喬完全沒想到秦顯會來。

他剛剛問地址，也沒想到他會這麼晚跑來找。

心震驚、，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和歡喜。

“你怎麼跑來了啊？這麼晚了，跑這麼遠來，你是不是傻啊？”蘇喬抓住秦顯的手，欣喜之余又責怪他。

秦顯盯著眼睛，低聲道：“我來接你回家。”

蘇喬怔住。

就因為說了一句“想回來”，秦顯便真的深更半夜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找，來接回家。

看著秦顯，有那麼一瞬間，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全部的，全部的，心給他，給他，命都可以給他。

從來沒有人這樣，把放在心上，放在那麼重的位置上。

蘇喬忍不住抱他，雙臂環住脖子，臉埋在他肩膀上。

秦顯左手摟著腰，右手在后腦溫的一下又一下輕輕，“沒事了。”

聲音輕輕的，在靜謐的田埂間響起。

蘇喬從他肩膀上微微抬起頭，眼睛盯著前方電線桿上掛著的那個小小的燈泡，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