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平城國際機場，恰好是早上七點。

天灰蒙蒙的，整座城市似乎尚未蘇醒。過機窗往下看，鉛灰的地面被雨水浸染，發深。

手機震了好幾下，降落時因為機上Wi-Fi信號不佳沒有接收到的消息，這會兒一腦涌進來。

「是今天的航班嗎？」

「快到了說一聲，我讓梁現來接你。」

「明姒，不要任。」

「回消息。」

手機就擺在化妝鏡旁邊，余稍偏便能掃到屏幕上閃現的容。

一開始的語氣還稱得上和善，沒幾句，便出真面目，悉的命令式口吻。

還讓梁現來接……也不想想誰能請那位大爺。

明姒涂完最后一筆口紅，緩緩抿勻。

倒扣桌臺上的化妝鏡，蹬掉飛機上提供的拖鞋，換上高跟，這才拿起手機：「不用，機場會送。」

說完，也不管對方的反應，兀自退了出來。

知道回國的人不多，微信上這會兒還風平浪靜。明姒隨手翻了翻，又丟回包里，拎包起。

頭等艙的旅客無需等行李，機場大廳外，一輛黑的奔馳S接送車早已原地待命。

明姒沒回家，徑直去了自己在城中心的別墅。

管家阿姨對的到來措手不及，委婉打聽了幾遍“夫人知不知道這事”，沒有搭理，蹬掉高跟鞋，徑自上樓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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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睡得不算好，昏昏沉沉間，夢斷斷續續。

養了幾年的布偶貓再見，已然將當作陌生人，自進房間便躲得遠遠的，這會兒正蜷在白柜子的角落里，悄悄觀察著。

“不認識我了？”明姒掀開被子坐起來，赤著腳走過去，蜷在窗前的沙發椅上。

布偶貓眨了眨漂亮的藍眼睛。

過了好半晌，它才悄無聲息地溜下來，豎著尾慢慢靠近。

明姒彎腰將它抱在懷里，有一下沒一下地著，著落地窗外遙遠的天穹發呆。

就在這時候，林奚珈的微信進來——

「還沒起，睡一天了吧？」

明姒拿起手機往上翻了翻記錄，林奚珈早上十點多鐘問要不要去新開的MMA俱樂部玩兒。一回來泡了澡倒頭就睡，也沒顧上看。

回復：「剛醒呢，讓我倒個時差先。」

退出聊天框，順便看了眼積攢了一天的微信，順手回復幾條。

林奚珈很干脆：「行」

「哎我聽說梁現也回了，好像就這兩天的飛機。你倆還有緣。」

看見那個名字，明姒不知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回憶，輕嗤一聲，敲上幾個字：「孽緣吧？」

巧的是，這頭跟林奚珈聊到此人，那頭昱的語音也進來：「過兩天給你倆組個接風宴，見面可別再跟小時候那樣吵起來。都二十好幾的人了，趕趁這機會冰釋前嫌，省得我們每次聚會都得提防著你們這倆炸/藥包。」

明姒：「不好意思」

昱：「？」

明姒：「辦不到」

昱：「臥槽？」

這回到明姒納悶，心說跟梁現不合也不是一天兩天，昱至于這麼一驚一乍。

昱直接發過來一張截圖。

微信聊天頁面。

他發出一條語音，十七秒，長度跟發給的這條一模一樣，估計容也沒怎麼變。

而對方的回復是：「不好意思，可能辦不到」

明姒：？

不用看備注也知道這是誰。就這欠揍的語氣，也沒別人了。

可能辦不到？

冷笑：「他說話還留余地。」

昱：「吵架能吵出這種極品默契的也只有你倆了。得，我也不指這接風宴能和平收場，但求你們賞臉給我留個全尸。」

「生活不易，昱昱嘆氣.jpg」

明姒懶得理他的加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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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姒這回倒時差倒得有點久，足足一周，期間什麼局也沒參加。

到周末，才回應昱隔三差五的邀約，定了個時間：「就明晚吧」

對方回了個小人跳著舞說“OK”的畫表，字里行間全是“又可以嗨皮了”的激，興致地攢局去了。

因為梁現那句“辦不到”，明姒單方面將這場聚會視為決戰舞臺，一點兒也沒松懈地做好了對方率先挑釁的準備。

周末這天，由于堵車，明姒晚到了幾分鐘。

包廂里大部分人都在。環形的座位，從左到右依次是喻川、柯禮杰、昱……還有梁現。

他穿了件白襯，領口松垮，慵懶地靠在會所的深紅皮質沙發里，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旁邊昱眉飛舞地說著什麼，他側著頭聽，銜著煙的一歪，似笑非笑。

——跟記憶里、以及前幾天見到的他都沒什麼不同，玩世不恭的模樣，拽得有點兒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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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小之間本就不同于半路結識的朋友，座幾分鐘，氣氛一下便絡起來。誰誰新了朋友，誰誰又離家出走了，都是談資。

昱這會兒正指著自己的腦門痛心疾首：“我爸非給我剃的，你看看多丑！”

包廂里線朦朧，他把腦袋到燈下，明姒這才看清——兩側著頭皮刨平，出青皮，還有一行立的小字。

“小不忍則大謀。”柯禮杰湊近仔細看那行頭發剃出來的字，肅然起敬，“你爸真前衛。”

“他哪兒能啊，這字我自己加的。不能白剪這麼短的頭發不是。”昱展示完畢，頂著他那謎之審的發型，大馬金刀地一坐，“就不說我了，今天是明姒跟梁現二位大喜的日子，讓我們舉杯……”

他不皮這一下不舒坦，明姒如他所愿地砸了個抱枕過去。

“哎喲！”昱手來擋，夸張地冤，“我說的是你倆回國呢，這難道不是喜事嗎！”

一群人對他的找揍見慣不驚，紛紛出幸災樂禍的表。

“不過你倆難得這麼默契啊，”一群人中唯一的正經人喻川笑完了，正道，“怎麼想到一塊兒回來了？”

梁現手里玩著一支黑的火機，聞言隨手丟在桌上：“巧合。”

“是嗎，哎其實我聽到個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別人驢我呢。”昱神神地往前湊了湊，一副學生時代講小的鬼祟派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姒覺得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好像先在梁現上掠過，之后又往這兒看了一眼。

莫名其妙，還讓人心里發的。

“什麼消息啊？就你那天天跑火車的。”柯禮杰不以為意。

“現哥，你尤其不能生氣。”昱沒理他，對著梁現強調，“如果是真的，你也別不好意思承認。如果是假的，你就當我在放屁。”

梁現漫不經心地應聲，嗓音有些微啞：“嗯。”

旁邊有人催他：“昱，別磨磨蹭蹭的，有話快說啊！”

昱又看了明姒一眼，還沒等反應過來這一眼有何深意，他就撓撓頭，沖著梁現道：“我聽說你要跟明姒結婚了。”

“噗——”柯禮杰口里的酒嗆出去大半，現場表演了一個人形噴泉。

“我去柯禮杰！你他媽嗎！”

“……”

場面一時十分混，柯禮杰他們幾個也顧不上吐槽了，手忙腳地跳起來清理服。

明姒該慶幸，柯禮杰的反應過大，一包廂的注意力全被吸引過去了，沒人發現這細小的一聲嗆咳。

緩過嗓子的不適，抬起眼，卻不巧對上梁現看過來的視線。

他顯然是將剛才的反應收眼中，若有若無地彎了一下，姿態頗為好整以暇，似乎是覺得太經不起考驗。

明姒著玻璃杯的手指收，又慢慢松開。

要比演技是嗎？

托腮，看著昱微笑：“幾個菜啊，喝這樣。”

“就是，”柯禮杰把手里的紙巾隨手丟在桌上，坐下來，“你說梁現要娶明姒？怎麼不說他要娶哥公主呢？這可能還更大一點。”

說到哥公主，他又想起一茬，興沖沖地轉過去：“哎現哥，上回追你那烏克蘭超模，你給人家留聯系方式沒？”

“什麼超模，不記得。”梁現看起來對這話題并無興趣，又重新撿起桌臺上的火機。

“咔嚓”一下，猩紅的火苗亮起來。

“假正經。那那個芭蕾舞團的小妹妹呢？你把人家怎麼著了，后來天天找我哭。”柯禮杰又道。

梁現銜著煙，簡短地說了句什麼，明姒沒太聽清楚。

因為昱又大著嗓門站起來：“說實話我也不信啊，但架不住有人傳他倆要結婚麼。再說咱平城這麼大，什麼事兒沒出過？現哥這不還沒表態嗎！”

此言一出，大概是有那麼點得起琢磨，包廂里忽然安靜下來。

明姒就特別想給昱腦袋上再來一下，怎麼梁現的話才是標準答案，的表態就不算了麼？

下意識地看向對角位置的男人，握了手里的酒杯。

“現哥？”他太久沒說話，連柯禮杰也不確定地問。

梁現似乎在想什麼事，這才回神，他含著煙，輕飄飄睨了昱一眼，嗤了聲：“什麼人說的話你也信。”

兩方都否認了，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要說這從小吵到大的一對冤家忽然摒棄前嫌手拉手邁進婚姻殿堂，怎麼想都太魔幻了點，容易讓人懷疑人生。

明姒慢慢喝完杯里的酒，放下玻璃杯，余瞥見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點開來看了眼，又抬起頭。

梁現依舊在跟昱他們閑聊，雙疊，意態慵懶地靠著沙發，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來的消息。

簡單的幾個字：「等會兒一起走」

明姒緩緩打了個問號上去：「我們沒這麼吧？」

非但不，還是見了面能吵破天的那種關系。

梁現低頭看見，也沒多跟繞，輕扯了下角：「有東西給你」

明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兩人的對話便到這里戛然而止，并且在后來的整個聚會過程中也沒有再續上。

直到一幫人喝夠了又轉場去水吧和臺球俱樂部，鬧到半夜才結束。載著醉鬼昱的SUV遠去，喧囂聲像浮一樣地散開。

夜空寂涼如水，只有稀疏的幾顆星子。五月末的天，還不算真正的夏。

明姒站在俱樂部樓下，冷得下意識抱手臂。等了不知道多久，一輛黑的賓利緩緩剎在眼前。

車窗緩緩落下，出男人的側臉。

明姒松開手，踩著高跟鞋登登登走下臺階，朝他出手，似乎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什麼東西？”

“早上你落在車里的，”梁現挑起一邊的眉，指間夾了本紅的本子，在眼前晃了下，“結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