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乖巧如雞,我哥當場閉嘴。
老媽發飆,全家 MVP。母上大人一手叉腰,一手操著雞毛撣子用它指著我們鼻尖:「坐好!」
我腿一軟,順勢坐在我哥床上。
而我哥給我坐到了傷腿當場「嗷」一聲痛叫。
母上大人柳眉倒豎,一雞毛撣子抽在床腳:「讓你叫了!!」
我哥當場銷聲。
「你!成年了,有本事了,跑萊南那一片了!」
看得出來母上想狠狠抽一遍我哥,但是我親哥渾身上下沒什麼好地兒可以給她下手出氣,再抽人都沒了。所以她只能拿著雞毛撣子無情地戳著我哥唯一一張完好而露出來的臉:「可以啊,能耐啊,你爸老戰友叫我和你爸去帝都,說你立功了,老娘以為你是比武演習立功,結果你是當暗線!!老娘好好一個兒子入伍,還老娘一個木乃伊回來!!!」
我哥臉都被細長木棍戳得變形了:「媽……」
母上雙目噴火:「你還知道自己有媽!!!」
我哥支支吾吾。馬上母上怒火矛頭又一轉,雞毛撣子也一轉:「季彌!還有你!!」
喜被提名的我渾身一哆嗦,噌一下從床沿邊站了起來,結果起身幅度過大又碰到了我哥傷腿。我哥痛得又「嗷」了一聲。
我戰戰兢兢,滿眼恐懼:「媽、媽,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挺好的我還要上班……」
「你好個屁!」雞毛撣子無情地指著我的鼻尖了,母上大人怒火攻心抬手就抽:「你看看你自己那小花臉!好啊,人民警察大英雄!!在自己家門口也能把自己弄成這樣,早知道你讀警校的時候就該打死你!」
我像個小鵪鶉縮著脖子閉眼等挨打:「媽、不、不是這樣的……」
雞毛撣子落在宋逸肩膀上發出一聲悶響,宋逸臉色都沒有變一下。他恰到好處地出現把我擋在身后,挨打了都還是溫和的態度:「伯母息怒。」
母上打錯了人怒氣也未歇:「大侄子稍開!這丫頭現在不訓不行了!家門口的禍事,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這是親媽?我驚了。
「哎呀他要擋你就一起打嘛!」宋伯母連著擺手,渾然不在意,「他自己愿意為人挨打,你成全他的呀,小男孩都喜歡耍帥的不啦~」
這是親媽??我又驚了。
總之我親媽是真的武德充沛,二話不說上來就干,揚手把雞毛撣子簡直揮出漫天殘影,逼得我瑟瑟發抖連連敗退。
這雞毛撣子打人真的很痛,又細又直的竹柄落到身上就是一長紅痕。宋逸不退也不讓,只是反手把我揉到懷里用自己后背挨了這頓毒打,臉色都沒有變過一下。
我親哥躺在床上看得也于心不忍:「媽,她也知道錯了,別打了讓人看笑話……」
母上一聲冷笑:「那把她的賬一起算你頭上?!」
「——簡直錯得離譜!」親哥瞬間變臉,義憤填膺,「蠢妹子做這種事情!該打!多打幾下!!」
然后被宋逸揉在懷里的我聞言大怒,一腳踹上他床腳:「狗覓!你給我等好了!」
最后這亂糟糟的局面是我爸發話才結束,老頭也微怒,但是更加疲倦:「好了!都別鬧了!」
「打,打她有效果嗎!?不都到頭來把老宋的兒子打了一頓!」老爸沉聲喝止,「是讓人看笑話了!」
母上眼圈當時就紅了,雞毛撣子往地上一扔,賭氣:「那你不管他們!這一個個的,從來不聽話!大的考學背著我們入伍,小的也有樣學樣還會背著我們自己上警校去了呀!」
季老爸也很心累,疲倦地撐著額頭:「……那又能怎麼辦呢?」
「自小教過了,惜福養身。也不求做出多大的成績、怎麼樣子,好好地活完就行了。現在孩子大了,管不住了。」他悵然長嘆一口氣,只是拍著自己好基友宋伯伯的肩,慢慢說:「……老宋,讓你看笑話了。」
宋伯伯也渾不在意自己兒子挨打,只是說:「別打彌丫頭了,女兒家皮嫩不能挨。實在氣不過就打宋逸吧。」
「就是這啊。」季老爸長嘆,「我這些日子想了又想,彌丫頭和你兒子的婚事,要不然就算了吧!」
宋伯伯愣住了,宋伯母也愣住了。
我媽都愣住了。
而他們反應也很快,還沒有等宋伯伯搭上我爸肩頭細談,就有一道冷冰冰的聲音落下——
「不行。」
幾乎是我爸說完這事的同時,我就感覺到了宋逸本來紳士而帶著保護感而虛虛攏在我腰背的臂瞬間重重地收緊,直把我摁在他懷里死死地一絲一毫的空隙也沒有。
他的笑意當時就消失了,幾乎不容置疑地呵斥:「不行。」
宋伯母慌神了:「對的呀!不行的,都說了明年就領證,怎麼可以這樣子!你,你累昏了,你先歇著吧!」
而宋伯伯握著嬌妻的手,也是緩緩搖頭:「……老季,這事兒,沒得談。」
老季疲倦地撐著額頭:「這事兒我也是想了很久,阿彌的性格太跳脫了,她打小就這樣,叫她去做全職太太就跟把貓扔進河里學游泳一樣,肯定是不行的。」
「說來說去,是老宋你這兒子太優秀,我們阿彌吧,不太配得上。」他嘆氣,「這過日子,不能憑一時的喜好來過……」
而宋逸只是打斷他,冷冰冰地:「不行。
」
我爸無疑是被震住了。他和我媽面面相覷,再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好基友老宋:「這……?」
宋伯伯在我印象里一直是威嚴凌厲的模樣,現在居然避開自己兒子的鋒芒,而只摁下不提:「老季,孩子們大了。」
老季嘆氣:「正是大了,才不能再拖了,不如就此作罷——」
「來不及了。」
宋逸毫不猶疑,他冷靜而冷冷地說:「彌彌已經是我的女人了。」
我老爸嘆的氣斷了。宋伯伯手里的茶杯掉下來砸腳邊了。我媽看向我像是見了鬼。宋伯母……宋伯母鼓了鼓掌。
一瞬間現場陷入死寂。
直到我哥一瘸一拐從床上魚躍而起,忍痛狂吼下床就要跟宋逸打一架:「小王八蛋你死定了!!!」
我爸和宋伯伯驚醒。
宋伯伯二話不說起身就撿起桌上煙灰缸要上去拍自己兒子腦門上,我爸擼袖子就撿地上的雞毛撣子。宋伯母攔架:「……哎呀!!干什麼的呀!」
眼看今天得交代在這兒,我扯著宋逸狼狽后退火速要跑路。
我邊跑邊急眼:「他亂講的!你們這也信!?」
而宋逸不領我的情,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命懸一線。他冷笑一聲,伸手扣著我的下頜就當場直接狠狠地結結實實地吻了下來。我大驚失色,死命要推,但是掙不過他反而被他反扣住我腰際把我死死地摁住懷里。
眾人呆若木雞。
宋伯伯手里的煙灰缸直接掉地上了。
這個飛來橫禍一樣的吻接得并不久,但是又狠又兇,都不算纏綿,只是一味地占有與侵占,分開時候我嘴唇都麻了。宋逸也冷靜了下來,回復到了溫文爾雅的樣子,他用指腹拭了拭我唇瓣,淡淡地看向眾人:「如你們看見的,彌彌已經和我在一起了。
」
「如果你們要安排彌彌和別人結婚。」宋逸如是篤定地說,「——我不介意終身不婚,只做彌彌的地下情夫。」
無疑,我爸我媽我哥都被這番愛的宣言和偏執(不要臉)給震住了。
而宋伯伯聞言也馬上撿起來了煙灰缸要上來干,我慌了趕緊擋著:「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行!不能打他!」
宋伯伯掂著煙灰缸,沉聲:「丫頭,讓開。」
我哪里敢讓?這哪里能讓??我趕緊推著宋逸出門,慌慌張張:「你們別來了!別!你,你們可收手吧會出人命的!」
「這,這是我們的事情!」我面紅耳赤,耳朵脖子都紅得奪目,我沖他們大喊,「你們管不著!」
我爸已經崩潰了,他扶著墻:「老宋,家門不幸,我對不住你啊!」
宋伯伯面色沉重:「你不要說這話,是我沒生出來個好兒子。」
而宋伯母早就親切握住了我媽的手:「老姐姐,孩子們的事兒我看今年就定下,擇日不如撞日下月就是好日子,直接辦了吧!」
我媽措手不及:「啊這下個月是不是——」
「沒關系的就這樣先給證領了!」宋伯母喜上眉梢,「好事,好事,現在可算真是一家人了!」
已經扯著狗逸躥出了大門的我簡直目瞪口呆。而宋逸安靜地被我扯著,面容溫和含笑,但是大掌毋庸置疑地緊緊地扣著我腰眼。
直到門口傳來熟悉的發動機轟鳴聲。這動靜我不能太熟了,我沒受傷前天天都騎著它炸街整出這動靜呢——我下意識地回頭,一個身形高大的人影正好長腿一甩就下了機車,逆光邊摘頭盔邊走來。
蕭易濃眉鷹目,人被一身還沒有換下來的作戰服勒得精神而挺拔,肩寬腰窄,單手把頭盔拿著,眉目凌厲又桀驁,他幾乎一下車就盯住了宋逸扣在我腰間的大掌,卻沉聲問好:「季叔,宋叔,久不見了。
」
我爸驚喜:「啊,老蕭的兒子!稀客啊,怎麼來這一趟,是老蕭犯酒癮了叫我們啦?」
「不。」老大毫不客氣地上來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從宋逸懷里強行扯出半個人來,他說,「來抓她。」
我爸:「????」
宋逸斂了笑意,冷冷地看著這個半路殺出的人:「蕭隊現在該是上班執勤時間,擅離職守?」
老大倒是冷笑起來了:「宋總連我的下屬也帶走了,沒有搭檔,怎麼執勤?」
這倆人針鋒相對。我懂了,我不顧我有一條胳膊還吊著呢,果斷伸出倆手把這倆人嘴全捂了。
宋逸和蕭易:「……」
「好了!放開我的妹兒!」我親哥像個僵尸一樣單腿蹦出來,他威風凜凜地喝道,「——這是我的妹子,你們爭什麼爭!」
這話還實屬沒法兒反駁,兩人只得松手。
我趕緊跑過去扶著這位人形木乃伊英雄傷員,我親哥把蕭易上下看了一遍,狐疑:「蕭家的小子?你來干什麼?」
「阿彌升入市局,我來接她。」老大沉聲,「以及我愛著她,也正在追求她。」
宋逸不笑了。
我親哥轉而狐疑地打量我:「……之前沒看出來你這麼有魅力啊?你擱哪兒學了奇奇怪怪的東西嗎??」
我瘋狂搖頭。
「想來也沒有。」我哥嘀咕,然后威風凜凜地沖這倆大兄弟吼,「總之你們不要在我家門口爭這些事情!你們還有別的事做,比如先把我搬回床上去!!」
我:「???」
親哥齜牙咧嘴:「……害,腿骨裂了走不回去了,兄弟們發發好心,給孩子搬回床上去吧。」
眾人:「……」
18
事實證明我哥人緣屬實不咋樣。
我爸我媽宋氏夫婦全部忙著圍著宋逸和蕭易解決我的人生大事和顯而易見的情感危機,都沒人搭理我可憐的病號老哥。
只好由我戰戰兢兢地扶著這位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親哥回房間。
而他倒在床上的第一刻就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胳膊。
「妹子,哥的證件行李在床底下,今天晚上爸媽出門去喝小姑媽兒子升學的喜酒,你帶個輪椅來給哥偷偷運走。」他急切地一口氣交代完,簡直像是掙命,「我們先坐輪渡過江再去江北坐飛機去淮南,你記得多帶點錢!」
我驚了,壓著嗓音:「你瘋了!你腿都是斷的,這樣你還去淮南?你去干啥!?」
「有人在等我。」我哥神情忽然嚴肅起來,他生得其實不夠悍勇英氣,但是有往日風雨鐵血里練出來堅毅神色加成也很能震住人心,他說,「我一定要去,我答應了她,如果我還活著我一定會去接她。」
「現在我活著。我一定要去。」
我恨不得給他打醒:「你現在是還活著,等你舟車勞頓過去你可就不一定能活著了!你現在是病號,是傷員!」
「少說廢話你這臭丫頭!」我親哥也壓著聲音,「外頭那兩個盯這麼死,要不是你哥哥我有本事看你怎麼辦吧!」
我:「?你有什麼本事?」
「這就要看你有沒有本事給我弄到淮南了。」我哥微微挑眉,這張和我肖似的臉露出得意的神色,他意味深長,「妹妹,你哥哥我這麼多年蹲在局里不是白干的。」
他對我嗤之以鼻:「你就是個不開竅的傻子,我看那倆人就算把心掏出來給你你都不知道他們什麼意思。還好的是你比較小,多想兩年也遲早能明白。」
我懵懵懂懂:「啥啊,明白啥啊?」
「……」
我親哥對我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他說:「你的逸哥哥不是你親哥哥,他想給你娶回去跟你生一堆娃。
你的老大也不想當你的同事,他想當你合法配偶跟你同床共枕。」
「現在看來,你要是從了阿逸,我們是放心的,但是蕭兄弟肯定不會放手;你要是跟了小蕭,阿逸恐怕真干得出來當你情夫。」
我哥嘖了一聲,神色一言難盡:「怎麼這麼好的事兒都給你這個小傻妞趕上了?」
我面紅耳赤,捂住他嘴:「你別說了……」
「好在哥哥疼你。」他得意洋洋地說,「你好好給你哥哥送到淮南去,哥哥給你安排唄——」
「啊?」我茫然,「安排什麼?」
他意味深長地笑起來:「當然是安排你,去過你想要的人生。」
我語氣都變了:「……緝毒?」
他想了想:「違禁藥片唄,也差不多?」
我猶豫了一下:「那,那阿逸和老大……」
「這個啊。」我哥仰面躺在床上,他說,「他們嘴上說著愛你,可是哥哥我這些年也看過太多愛離散的事情了,蘭因絮果可是最要不得的。」
「他們嘴上說著愛你,可是這份心和感情能有多深,哥哥一定要看見他們證明。世界上深愛你的人就算所隔山河重洋,也會跋涉而來,我的妹妹這樣好,值得他們行萬里路。」
「你只管去,倘若他愛你,他會來的。」
「正如我現在,」他微微笑起來,「我要去淮南,我早就該去淮南。」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只是垂下眼睫,神色溫柔得像是想起來一朵易碎的花兒。
他嘆氣:「走吧,妹妹,你去找你的人生。」
我恍惚:「那你呢?」
「我去見我的小姑娘。」他微微地笑起來,「她等我許久了。」
19
有一位小姑娘也等我許久了。
我魂不守舍地從我家后墻的一個一米高的偏門跑出去,因為有兩件大事要做。
一是,給我哥弄輪椅。
二是,接小茶放學。
夜幕深沉,我吊著個胳膊準備一路小跑步行去的那個學校,還沒出兩條街,就看見小茶從一輛漆黑油亮的豪車上下來了。
她神色冷淡,推門下車:「就在這里。」
車里面似乎有人笑了一聲:「等你回復。」
小茶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我默默在心里記下車牌號,又想了想,轉身往回趕了幾步,做出一副剛剛轉過拐角來剛剛趕來發現她的樣子,隔很遠就說:「哎呀!小茶!我是不是接你來晚啦!」
小茶聞聲一愣,臉上的緊繃當時就緩了下來。小姑娘快步向我迎來,做出輕松的態度:「沒有,今天下課早。」
我余光看見那輛車無聲無息地駛遠,伸手接過她的書包:「走唄,晚上想吃啥?現在家里亂糟糟的,咱們在外面吃了得了……」
小茶明顯有心事,但是裝出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偷偷地看我,最后只是低聲:「都可以。」
我單肩背上她的包:「害,今天上學感覺怎麼樣?課程跟得上嗎?我看見隔壁小孩每天下課都參加啥啥興趣課題,你要不要也報一個?別給我心疼錢,這都不是——」
她冷不丁說:「你是不是調進市局了?」
我愣了一會兒:「啊,……啊?」
「你是不是不想去。」小茶垂眼盯著腳尖下長長的影子,「……他是不是逼你了?」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很輕快地說:「沒有,哪有這樣的事兒,沒誰逼我。」
「你說過你不想這樣。」這個小孩兒固執地看著我,瞳仁又黑又亮,面容清秀而初現美人的雛形,像是小荷花苞苞,「是不是別人逼你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打哈哈:「這事兒——」
小茶眼神黯淡下去。
「今天,我媽媽來找我了。」她慢慢說,「……她說,她想接我去徐家一起生活。」
我愣住了。
而她只是平靜麻木地說:「我覺得我應該和我母親一起生活,我應該搬進徐家。」
「徐……我媽說,她可以讓你重回一線,不必被逼。而且我跟你本來也沒有什麼關系,這樣麻煩你,實在是不好。」她態度疏離,冷冷清清地這樣說,「這段時間實在是麻煩你照顧了,我覺得這樣也是很好的。」
「我要回徐家去了,可能明天就搬走。」
我張了張嘴:「……你真的想回去嗎?」
小茶:「是。」
我一時語塞,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笨拙地蹭她的臉,她像個小獸一樣警覺地要避開,但是我手速飛快。
「……你這樣心甘情愿,」我嘆氣,「那你為什麼流淚呢?」
她小身板倏然巨震,卻還是強撐著固執地說:「只是眼睛里進了沙子。」
「不情愿咱們就不回去好了,」我想摸她的頭,但是我一只手提著她的書包一只手吊在胸前,我耐心地說,「你不要有任何壓力,我也不缺這些錢,咱們不情愿咱們就不回去呀。」
小茶眼里黯淡無光:「那你呢?」
「你不想退下一線去市局,你可能很快就要結婚了。」她像是說著什麼世界上最荒謬無極的笑話,而她忍著眼淚的樣子就像這個笑話指她本人,她問我,「那你呢?我不走,你怎麼辦?」
「……那個人說,可以幫你。」她說,「我覺得我也該走。」
我愣住了。
這個小丫頭身體單薄而瘦弱,簡直是風大一點而都能給她吹上天去。她忍著眼淚,一字一句地問我:「那你呢?」
「阿彌。」她頭一次叫我的名字,她忍住淚竭力做出平靜的樣子,「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讓我去吧。
」
我靜靜地看著她,答非所問:「你喜歡帝都嗎?」
小茶一愣:「我不知道。」
「我沒有去過那里。」她低聲說,「……太遠了。」
我看著她,溫聲:「那你相信我嗎?」
她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嗯。」
「你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至少遠比我聰明;而你也是個運氣很背的崽崽,但是人運氣背到了一定程度總會轉運的。」我嘆了口氣,「小茶啊,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但是你不必用你自己為我換取任何東西。」
「夢想啊工作啊對我來說是很重要,但是比不上你的人生。我不能用別人最寶貴的東西來給自己鋪路,人不能踩著別人的尸骨前行,你實在不必替我做這件事。」
我把她的書包往上挪到肩上,單手摸了摸她的頭搭著她的肩往家走,路燈把我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今天晚上是陰天沒有什麼月色。我輕聲說:「你信不信我?」
小茶抿了抿嘴,聲音低弱:「信。」
「那,」我說,「你跟我走吧。」
「去哪里?」
我微微笑起來,說出來一模一樣的話:「當然是去找你自己的人生。」
20
大家好我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主。
現在我很緊張。
我覺得我哥不是人。
自從一個星期前,我連夜搞到了輪椅推著我斷腿親哥跑路。
在我親哥的指揮下我們連夜過江坐半夜的航班,終于在凌晨四點趕到了淮南,又換大巴換火車,最終坐著船踩著熹微晨光,趕到了一個煙雨小鎮。
小鎮很寧靜平和,不常見到什麼外人,所以我們這明顯奇奇怪怪的一路人就引起很多好奇的目光。
畢竟我們一行人,親哥幾乎渾身是傷還斷了腿坐在輪椅上,我吊著一只胳膊臉上包著紗布推他的輪椅,年紀不大的小茶背著大大的登山包牽著我的衣角。
怎麼看也怎麼奇怪,就是缺胳膊斷腿的三人行。
而其中傷得最重的我親哥,這位半條命都去了的人民英雄,自從踏入這個小鎮了就顯得非常焦灼不安且憂心忡忡,像是奔赴千里來見一個故事的最終結局。大家缺胳膊斷腿,這廝還非得注意自己的形象求著小茶給他把剃須刀找出來。
江南水鄉煙雨蒙蒙,晨光熹微,人人家門口前小橋流水,早起賣菜的大爺搖著櫓晃著烏篷船從我們身邊的小河悠閑漂過。
小茶從來沒有看過這些景象,新奇得伸著頭看。
我單胳膊舉著鏡子,我哥正在艱難地對鏡剃胡茬,我念念叨叨:「哎呦你渾身都包得看不出來個人形了呀!都只能勉強看出來你是個人還刮什麼胡子……」
我哥不搭理我,他認認真真地把淡青的胡茬刮完,接著就擺弄自己的頭發起來。我絕望了:「大哥,你不吃不喝不睡就算了,我還帶著個小丫頭呢!小茶正在發育期,你給人孩子餓出問題來了咋整!」
我哥只是難得正色,嚴肅地放下胡子,使喚我了:「你從這個巷子進去,看見那個門口種著桂花樹的第三家了?去敲門。」
我:「??這是哪家?」
「是我戰友賣給我的老屋。」我哥說,「……你去敲門,三長兩短。」
我點頭,牽著小茶往哪里走了幾步。小茶怯怯地看著我哥:「……你不自己去嗎?」
我哥緊緊地握著輪椅扶手,平靜地說:「我不敢。」
「我答應她,如果我活著出林子就來這里找她。」他聲音澀又啞,「……內線說,我進林后,當地武裝幫派火拼,死傷無數。
」
「我不敢。」
因為怕她等太久生氣,因為怕開門的人不是她……因為怕自己來了而她沒有來。
怕自己活著,而她沒有。
小茶垂下眼,她聽懂了這個意思,但是小姑娘什麼也沒有說。
我已經用我完好的胳膊拍門了,三長兩短,重重地敲著黃梁木做的古舊大門:「有人嗎!開門啦!」
里頭沒有回應。
「請問有人在嗎!」我敲門,「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我哥臉色發白。
我一頭霧水,正不知道該不該接著拍,忽然小茶的臉色也唰得白了,她當場簡直拽得我往后一倒。我猝不及防地往后一退——因為下一秒木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個縫隙,直接斜地里刺出一道刀鋒!
常年混跡在這一行給肌肉留下來相關習慣記憶,我敏捷摁下小茶就地一滾避開被攻擊區,大吼:「季覓你讓老子敲個鬼門!你想弄死我嗎!」
門里的人似乎一愣。
而我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輪椅上站起來了,他一瘸一拐艱難地往這里挪,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他眼圈都紅了,聲音顫抖:「我來了,是你嗎?」
木門開了。
我和小茶呆若木雞,要不是我還半跪在地上呈防御姿態,我都懷疑剛才那一出是幻覺,而門口的一道小身影直接無視了我們沖我哥躥出來撲過去。
我哥說得對,這確實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頭發烏黑得像一匹緞子,皮膚白皙身材嬌小,是個小美人,手腕細得讓人懷疑能不能拿起比茶杯更重的東西,但是還插在門上那把柴刀告訴我,她可以。
狗東西親哥渾身是傷還站在那里,他緊緊地抱著這個小姑娘,又哭又笑,像是再也不分離。
「她叫晚晴,」狗東西親哥又坐回輪椅上了,他身上的傷其實看著可怖但是不重,只是斷的那條腿需要靜養,所以這個人實在是太狗了,他都坐輪椅上還要抱著他的小姑娘坐在自己沒受傷的那條腿上,親熱得讓人難以直視,他盡力想嚴肅點,但是抑制不住笑意,「以后就是你嫂子了。」
小姑娘晚晴默默地臉通紅一片。
我目瞪口呆地指著他們:「……這,這妹妹還沒我大呢!季覓你老牛吃嫩草咱爸非弄死你!」
「那不是問題,」狗親哥渾不在意地擺手,「咱爸應該會先弄死你。」
我:「?為啥弄我?」
「因為從明天開始你就是國安局的人了。」這個狗親哥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有個老戰友欠你哥哥我命大的人情,哥哥給你聯系了讓你去國安入職。」
「剛剛好帝國研究院里面有個人也想謝謝你哥,」他得意洋洋,「你不是想去緝毒嗎?哥哥給你弄去帝研院里面當保安,就負責違禁藥品這一塊兒,滿不滿意!開不開心,驚不驚喜?」
我呆若木雞,慘叫起來:「……你媽的季覓!緝毒和這個能一樣嗎!!!這是當保安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都是一個玩意兒嗎?違禁藥片兒和緝毒也沒差多少嘛!」
「這都當保安了!!」
「哎呀你這個蠢妹!不一樣不一樣不是保安!最多可能讓你去當研究員的安保人員之類的——」
「那不就是保安嗎!!!?」
日光微現,長巷悠悠。
桂花香氣暗香浮動,小茶牽著我的衣角勾著頭看外面吆喝叫賣黃杏子的小販,我和我哥正在吵架對罵,坐在我哥腿上的小姑娘垂著眼剝龍眼喂到我哥嘴邊。
一只貍貓被罵聲吵醒,懶散地轉出來圍著小茶打轉蹭小茶的腿,小茶蹲下撓它下巴看它懶洋洋的胖臉。
「真是太好了。」
小茶露出一個微笑,她悄悄地對這只貓說:「——這樣,真是太好了。」
【全文完】
作者:人間阿火
來源: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