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茹大大方方的踩著墩子下來。 周素卿手里捧著一幅丹青，這會兒款步上前，喚道：“茹妹妹。”

梅茹最不待見此人，這會兒勉強應了一聲“周姐姐”，正要提步往紙筆鋪子去，那人偏要湊過來搭話：“妹妹來買紙筆？”聞聽此言，梅茹躲在兜帽里輕呵一聲。偏頭過去，不客氣的笑道：“周姐姐這話問的真好玩兒，不買紙筆，我來這兒做什麼？”

被這樣頂回來，周素卿面上也不見難堪，更不見惱，只是道：“正巧我也要買一些，咱們一道去逛逛。”說著，似乎這才想起后的傅錚來，略一側，向梅茹引薦道：“茹妹妹，這位便是救了貴府二小姐的燕王殿下。”又對傅錚道：“慎齋哥哥，這位是梅府三姑娘。”說到這兒，又道：“慎齋哥哥，你今日居然說茹妹妹的字不好呢，你可是要挨罰。”

這話一說，便到梅茹好幾不痛快了。

其一嘛，上回孟蘊蘭就告訴梅茹，正是這位名滿京城的公子在說些有的沒的東西，除了蒨姐兒和燕王殿下，還謠傳和傅十一呢；

其二嘛，自然是那幅字。

想到傅錚那番話，梅茹就郁卒，恨不得撓他一臉的！

這會兒只當不認識傅錚，遙遙一福，拜道：“參加殿下。”又道：“多謝殿下當日救下民二姐，梅府自當激不盡。”

傅錚見梅茹立在那兒，咬文嚼字說著這些，一本正經的裝模作樣，他只覺得好笑，卻也不好穿，這會兒只能陪著梅茹裝模作樣。

“三姑娘客氣。”傅錚微微頷首，依舊冷冷應對道，“不過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他話剛說完，卻見梅茹已施施然轉過臉，只對著一旁的周素卿道：“周姐姐，燕王殿下真真是宅心仁厚，俠義心腸。他救人一命，也僅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周素卿聽了淡淡一笑，正要接話捧一捧傅錚，就聽梅茹話鋒一轉，說道：“不過也是，若有人時時刻刻將燕王殿下救我二姐的事記掛在口邊，說的多了，反倒顯得殿下是故意為博個好名聲才救人的了。”

說罷，只是盈盈著周素卿笑。

可周素卿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梅茹這幾句話說的實在厲害極了。

先傅錚說了“舉手之勞”，再借此兌周素卿先前那些話，末了，還順便暗暗譏諷了一下傅錚，說他恐怕是“故意博名聲”。

傅錚一怔，微微垂下眼，眸沉沉的向梅茹。

如今天將晚不晚，有店家點了燈籠挑掛出來，這小丫頭便立在一團暈黃里。還沒條，如今個子不過才到他腰上一些，今日穿著白萬字流云妝花小襖，搭著一條桃紅繡花綾，整個人小小的一團，那張小臉躲在兜帽底下，看不清眉眼，可傅錚知道這丫頭的一張是真真厲害，也不知整個京城還有誰，能有如此伶牙俐齒！

對面，梅茹仍是淺淺一笑，略略一福，便不再理會這二人，獨自往紙筆鋪子里去。行到一半，忽然又頓住。

傅錚長眉輕蹙，就見梅茹側目，直直過來。

隔著飄飄忽忽的兜帽，傅錚都能到那道筆直的視線，剜在他臉上，像是丟過來兩把刀子。

下一瞬，就聽梅茹脆生生對他道：“殿下，今日多謝指點，民定當謹記在心，不敢忘懷。”

聽聽這咬牙切齒的話，哪兒是不敢忘懷，恨不得要烹其，喝其了！

傅錚輕輕一笑。

他笑起來，角輕抿，眼兒微勾，星眸漆黑，像是有人無比憐的執筆在里面落了一滴墨，那墨沿著水悄悄漾氤氳開，一層又一疊，滿是會人的漣漪，足夠卸去他上不的冷意。

遠遠瞧過去，還以為是暖的。

梅茹微微一滯，忙低頭走進鋪子里。

周素卿這會兒倒不好意思再跟上去，回，無比懊惱的對傅錚道：“慎齋哥哥，梅三姑娘似乎不大喜歡我，我也不曉得哪一回不小心沖撞了，這次反倒連累你了。”

傅錚聽了，仍淡淡說了兩個字：“無妨。”

這日回府，他照例去書房待著。傅錚如今是一個閑散王爺，年紀輕輕，沒什麼公務在，平日里不過是和那幫士林學生走走，再有年初求了圣上去三大營待了數月，前些日子又被太子一番話給招了回來。所以，傅錚現在還是無所事事，只能隨便打發時間。

這一日，他略略在翻一本詩詞集冊，正好上面收錄了蘇子瞻的一首詞，“大江東去，浪淘盡……”，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白日里梅茹寫的那一幅。

闔上冊子略略一思量，傅錚喚人進來伺候研磨。

外面候著的石冬這會兒應聲進來，一邊研磨，一邊好奇道：“爺今日怎麼有興致寫字了？”

傅錚一筆字寫得極好，便是圣上看過，也是贊不絕口的。可他寫的極，倒有些奇貨可居的意思。這會子提起筆，傅錚冷冷斜睨過去一眼，石冬登時噤聲了。

就見他一手輕輕攏著寬袖，一手落筆，筆走龍蛇，飄若浮云，上下兩闋詞一氣呵，骨氣勁峭，力紙背，實在漂亮。

待收筆，石冬偏頭看過來，悄悄念了兩句，“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凈無泥……”是蘇子瞻晚年的詞。

傅錚擱下筆，垂眸仔細看了看，對石冬道：“拿去燒了。”

“燒了？”石冬驚呼一聲，完全是丈二和尚不著頭腦。

傅錚“嗯”了一聲，復又抄起先前那本集冊斜斜倚在南窗榻上。的綢緞沿著形蜿蜒而下，襯得底下男人的子越發頎長。他道：“寫的不好，留著無用，只會礙眼。”

石冬咂舌，這位爺您要是寫的還不好，這天底下就沒幾個人好的了。

傅錚這話若是被梅茹聽見，只怕又得窩火。

今日了憋屈，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靜倒是將外面守夜的靜琴驚醒了，這會兒攏著蠟燭進來道：“小姐，可是子不舒服？”

梅茹索憤憤坐起來，吩咐道：“伺候筆墨。”

如今上一襲玉睡，靜琴怕冷，連忙拿來襖子來替姑娘披上，又將案上筆墨伺候好。

夜里天氣已經極涼了，這會兒北風吹著窗棱咯吱咯吱響。靜琴在旁邊著手，隨手將暖爐里的炭挑了一挑，撥出些暖意。

梅茹提著筆，將那首蘇子瞻的詞又寫了一遍。寫完之后，舉到燈下仔細端詳。

若說梅茹為何要寫這一首詞，實在是因為那日在蓮香寺山間見到江山壯闊，河山秀，心境頓開闊，一時懷便念了這首詞。今日比字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便覺得這闕詞用行書配實在合適不過，顯得人襟開闊，坦曠達。

梅茹當時得意萬分，誰知竟被傅錚批得一文不值！

如今再細瞧，梅茹倒有些明白傅錚為何說的字矯造作，得黠慧了。

實在是的那點小聰明全被這人給看穿了！

梅茹臉微微一紅，這會兒再度提筆，對著案上的白紙，糾結來糾結去，卻再也落不下一個字。

翌日去到孟府，周素卿并不在，梅茹長舒一口氣，只對小喬氏撒：“姨母，循循的字想請你指點一二。”

小喬氏也不看，只是“咦”了一聲，笑道：“昨日有個小丫頭可是振振有詞，說要作那花兒，天姿自然，不愿被箍著。”

梅茹連忙恭維道：“姨母，我是不戴那個箍，卻也盼著從姨母上學個皮，用不盡啊。”

小喬氏搖了搖頭，無可奈何的嘆道：“這好的差的都被循循說了去，姨母也只能甘拜下風。”略一思量，又道：“循循，姨母沒那些個工夫，你便讓蘭兒看看吧。”

一旁的孟蘊蘭撲哧一聲笑出來，問道：“循循，你答應麼？如此一來，我可是你半個師父了！”

梅茹笑意盈盈：“為何不答應？你們都是我師父才好呢！”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梅茹雖驕縱，卻也明白自己的那些不足，亦有襟能容下所有的人，只是，獨獨容不下傷過自己的人！

自此梅茹便留在孟府練起字來，每日都去，樂呵呵的，神頭十足。

待到了老祖宗跟前請安，杜氏不得不提醒一句：“在別人府里莫忘了規矩！”

“知道，知道。”梅茹憨一笑，又自夸道，“老祖宗，我哪一日沒了規矩？”

杜氏搖搖頭，實在拿這個嫡親孫沒法子。

那邊廂，梅蒨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整日見梅茹那般歡喜，便央杜氏道：“老祖宗，我也想去姨母那兒瞧瞧，學些本事呢。”

“你學那勞什子做什麼？”老祖宗嗔怪道，“阿悠，你子骨不好，且在家里養著，府里又不是沒請夫子，別煩這些神了。”

梅蒨聞言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