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見。
屋內燈火通明,燭光映照在桌上的銅鏡之上,照得我跟那書里所說的妖怪似的。
這神仙似的公子久久沒有動作,我糾結地思索,他莫不是不愿意?
正走神,突然間感覺到臉上覆上了什麼冰涼的東西,我這才發現周昀山正用手掌覆在我的臉上描摹著輪廓。
修長的手指劃過我的眼尾,他突然開口,“夫人”。
他突然的一句夫人,叫得十分自然,倒讓我難為情起來。幸虧這人看不見,要是讓他看見我燒得通紅的花臉,不知又會是何種情形?
那晚我們喝了合巹酒,他在我的身側,長發披散在艷紅的床榻上,美得像畫里的人。
能嫁給這樣的美人,要是旁人恐怕都得當場笑出聲來,我卻沒那麼高興。
周昀山大我五歲,年少時聲名在外,自他瞎了眼睛便少有人再見過他。人人都在感嘆可惜,說他不僅仕途無望,還傷了臉,毀了一副好相貌,又變得性子乖戾,喜怒無常。
從前他是多少京城貴女心目中的良配,現在就有多少人避之不談,生怕寧王爺向皇上請旨賜婚。聽說我與他定了親后,不少人松了一口氣。
當時我還很高興,心想若他真是傳聞中那樣,我也不必有什麼負罪感。
可是,傳言是不能全信的,他并非面目全非、性格乖戾。
我實在不該,把他拉進一場荒唐的賭局里。
4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坐在銅鏡前愣了半晌,這才翻出自己的瓶瓶罐罐盡數往自己臉上抹。
這期間周昀山就坐在我的旁邊,聽我沒了動靜,笑著問,“夫人梳妝好了嗎?”
我喪氣地“嗯”了一聲,他便伸出手指輕柔地蹭了蹭我涂滿脂粉的臉。
他是覺得新鮮,可我頂著這張臉被他牽著向廳堂里他的長輩奉茶時,四周鴉雀無聲。
他的父親——寧王世子匆匆接了茶,母親立馬塞給了我一個裝滿珠玉的錦袋,不失禮數,只是她的笑容十分勉強,客套了幾句便轉過頭不再看我。
主位上坐著寧王與他的王妃,周昀山的祖父母。寧王爺倒是多看了我兩眼,又看了看旁邊閉著眼睛微笑的長孫,悠悠嘆了口氣。
長輩們給足了面子,矢口不提我如何,這段婚事如何,只說著幾句吉祥話,這才讓場面看起來不那麼尷尬。
小孩子卻忍不住。周昀山的小弟被我蓋也蓋不住的臉嚇到了,臉憋得通紅,終于還是指著我喊了句丑八怪。
他這一聲在安靜的廳堂格外響亮,周昀山握著我的手瞬間收緊,我聽見小弟挨了世子的訓斥,小孩子的哭聲傳來,“她就是丑八怪!大哥豐神毓秀,怎麼能娶這樣的夜叉當媳婦!”
我只覺得氣血翻涌,眼淚險些落下來,周圍突然變得無比吵鬧,訓斥聲和哭聲此起彼伏,我被人牽著逃離。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去的那場宴會,周圍滿是嘲笑與指責,還有怎麼也擋不住的竊竊私語。
有人捂著我的耳朵帶我離開了那里。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回了家,面前是父親愧疚的臉,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出現過眾人眼前。
我在庭院里一天天長大,活得沒心沒肺,爹以為我忘了那件事,娘以為我不在意。
怎麼可能呢?我比誰都在意貌丑,不敢回想起那天的點點滴滴,更不敢記得任何一個人,生怕那譏諷又厭惡的表情浮現在腦海里。
我的腦袋一片嗡鳴,只覺得周遭滿是吵鬧,他把我按在懷里:“別怕,我是個瞎子,夫人在我這里還是個骨相甚美的佳人呢。”
他不惜扯開自己的痛處安撫我,只聽見他的心跳聲也如我一般激烈。
“莫胡說”,我在他的懷里小聲說道,只覺得他輕拍著我的背,哄小孩似的。
后來聽侍女說,小弟不僅挨了世子的訓斥,背地里還被他的祖父祖母好好罰了一頓。
自這天起,周昀山下令不許外人進他的院落。
他撫摸著我的輪廓,告訴我不用化這麼濃的妝,因為從今以后絕不會再有人說我的美丑。
講道理,我是真的感動,感動得午飯都多吃了一碗。
王府的廚子也不知師承哪家,做出來的菜每一道都合我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