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垂眉坐在影七邊，聽著庭院里細細流淌的溪流，傍晚鳥雀歸巢，偶爾傳來一聲蛐蛐的鳴。

這座園林里原本只有影四影五住著，影七是后搬進來的，屋子里雖然沒幾樣東西，卻都很周正整齊，很心地收拾打理過。

李苑把手扶在影七頭上，坐在他邊環顧四周，看過一圈，在他發上了。

蜷在被窩里的年子略微了，才安穩睡了一小會兒便醒了，纖長睫抖了抖，緩緩揚起來，影七了眼睛，忽然發現自己手里攥著一只修長瑩潤的手。

他猛然驚醒，怔怔仰頭看著李苑，腦子里木然，一不地看著李苑許久，驚惶了一聲：“殿下？”

李苑揚起角：“你醒了？”

影七愣了愣，忽然發覺自己不是在做夢時，連摔帶爬滾到地上跪在李苑腳下，渾發抖，額角冷汗直冒，抖道：“屬下、屬下……失禮……未曾遠迎、肆意……”

他語無倫次，驚惶不已，渾抖得厲害，李苑都能看見從他脖頸滲出來落進領口的冷汗。

李苑驚訝于他對自己的懼怕和恐慌，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嚴厲了？

“你過來。”李苑朝他出手，“你過來聽我說話。”

影七幾乎是爬過來，低著頭跪在他腳下，拼命表現著自己的順從，不停地說：“屬下該死……”

李苑俯捂住他的，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膝頭，強迫他冷靜，又不斷地著他的頭發和脊背：“冷靜點。”

影七繃的子緩緩松懈下來，靠在李苑膝頭，低垂的眼睫仍舊撲簌簌抖。

他實在太害怕了，他拼了命才走到世子殿下邊，他了太多苦，不想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被殿下嫌棄，不想離開他。

之前統領說，若有不守規矩之，就送他回影宮。影七一直恪守訓條，從未有逾矩之，只愿能在每次值時悄悄看看殿下。

李苑松開了手，影七息不止，無力地低著頭。

影七的聲音恢復了往常的低沉微啞，眼神失落，低聲道，“屬下失儀，請殿下責罰。”

李苑俯下子，雙手撐著膝頭問他：“你在怕什麼？”

影七默然不語。

李苑道：“影衛訓條說，不可欺瞞主上。”

影七咬了咬，如實道：“怕殿下今后不準屬下護衛了。”

有那麼一瞬間，影七忍不住想告訴世子殿下，那夜在紅樹林替殿下解圍的是他，想求殿下相信自己，他對王府、對殿下是無害的。

他還是忍住了。怕說了以后更被覺得居心叵測。

李苑沉默著，他在等，等這個小影衛何時向自己坦白，那夜在紅樹林從天而降的緣由。不知道影七在固執什麼，他偏不說。

他越不說，越讓李苑覺得他在瞞自己，不論是有意瞞還是真的有苦衷，李苑非常反別人瞞自己任何事。

影衛訓條中“不可欺瞞主上”這一條，便是世子殿下親口加上去的。

李苑等了很久，影七仍舊安靜地跪在自己腳下，一言不發。

李苑就這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影七一臉冷淡，眼神惶恐，一輕松也無。李苑忽然抓住影七的發，把他扯到自己面前，強迫他揚起臉，問他：“影七，你剛不是笑得開心的？你對著我怎麼就這麼氣？你也給我笑笑啊？”

影七不知所措，茫然看著李苑。

李苑失地扔下他，拂袖走了。

影七跪在原地，著世子殿下走遠，一縷長發隨風微搖。他看見了殿下眼神里的失和寂寞，那一瞬間，影七似乎看見世子殿下一個人坐在萬丈高臺上，孤寂寥落的嘆息。

出了園林，李苑重新理了理裳，離開了。邊的小丫頭流玉氣吁吁跑過來：“殿下，您這麼半天去哪了？”

李苑出一臉疲憊笑意：“在府里隨便走走。”

流玉道：“王爺明早就去青龍崖了，您不過去請個安嗎？”

李苑想了想：“現在過去。”

老王爺喜靜，又要養子，住在一寬敞偏殿里，殿外種滿青翠滴的細竹，偶爾有鳥雀嘰喳嬉戲。

李苑進了茗竹堂，老王爺正拄著桃木杖逗弄鸚鵡，花白須發，眼睛卻仍舊清明。

“父王？”李苑過去扶著老王爺，“子看樣子好多了，都能起來逗鳥了。”

老王爺一吹胡子：“被你小子給氣好的！招惹誰不好，非去招惹孔雀山莊，你可真能給本王惹事！”

李苑笑起來：“孩兒知錯了，今后定不再犯。我沒辦法啊，孔雀山莊他們欺人太甚，搶親！搶孩兒義妹！我能忍嗎？”

“別學江湖人結拜那一套，你是王族世子，自矜份，知不知道？”老王爺苦口婆心教導，“有心思護著義妹，不如想想自己的親事，霸下公主天真活潑，與你年紀又合適，你不如去跟多待一會……”

李苑仰頭了臉：“我說爹，您是我爹，不是霸下爹吧？再說人家也瞧不上我啊，霸下說了，要嫁就嫁楚威將軍那種英武漢子。還說了，見我一次打我一次，我哪惹得起啊，我躲還來不及呢。”

“我可不想上戰場，胳膊兒飛，我丑話說前頭，您這三十萬嘯狼營虎符，給我可就砸手里了。您還是收幾位義子吧。”

“唉。”老王爺嘆了一聲不肖子，又問，“功課如何了？”

“孩兒功課不用您掛心，好著呢。”李苑扶著老王爺出了庭院，看看翠竹，換換心。

“明日本王出府休養，你的足可還沒解，別出去惹事，再惹麻煩，休怪本王再把你扔進劍冢，修行三個月。”

提起劍冢李苑就發怵，臉都綠了，連連保證：“別，我不去。您放心，我肯定乖得跟小貓兒似的。”

老王爺才放了心，緩緩問他：“影七可還好用？本王看他年紀小，怕是做事做不好。”

“他好的。”一說起影七，李苑扯了扯角，眼神低落，“嗨，孩子怕我。不過也是，這府上就沒人不怕我。”

“嗯，影四倒是不怕我，天天兇我，就跟我欠了他工錢似的。”

老王爺握了握李苑的手，輕輕嘆息：“飛鸞走得早，委屈你了。”

李苑搖頭：“怎會，您老照顧好您自己的子，孩兒就謝天謝地了。”

齊王妃南飛鸞早已病逝多年，每當老王爺看見李苑夜里跑去祠堂，一個人在他母妃靈位底下跪著發呆，心里便愧悔，覺得對不起兒子，對他也就更寵溺，即便李苑著實太鬧騰了些，老王爺也不忍心重罰他。

除了祠堂里的冰冷靈牌，世子了委屈，還能與誰說呢。

茗竹堂后一扇木門影里，影七默默站在角落里聽著，見世子殿下扶著老王爺朝這邊緩緩過來了，便閃走了。

李苑從茗竹堂出來，天已全黑了，流玉提著燈籠給殿下照亮，問他：“殿下，回書房嗎？”

李苑接過手里其中一盞燈：“我去祠堂，你走吧。”

“殿下……”流玉擔憂道，“太晚了，奴婢跟您一同去吧，萬一磕了……”

“去，”李苑笑笑， “回去吧。”

流玉沒辦法，只得聽話回去了，好在王府各都有影衛盯著，只要不出府，殿下是絕對安全的。

李苑獨自去了祠堂。

祠堂里燭火通明，一千盞長明燈簇擁著齊王妃的靈位，李苑跪坐在團上，著母妃的靈牌，輕聲自語。

“母妃，父王子好多了。”

“跟霸下公主的親事我得推一推，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強湊一塊兒肯定過不好日子。”

“母妃，要是我沒能給齊王府留后，您跟我父王是不是都難過的？”

燭焰搖晃，似乎是在回答。

“好，我不提親事了，您別生氣。”李苑了臉，有些失落道，“您說，這世上除了您和我父王，能有人真心待我嗎……不，我也不求真心待我了，就、好好說個話也行。”

“能。”一個低沉好聽的聲音極輕極輕地應答了一聲。

李苑回頭，影七提著燈籠站在祠堂外，跳的火映在他清冷又單純的臉上，和寧靜。

影七手里捧著一荷葉紫薯饅頭，大師傅做得致小巧，還冒著熱氣。

他局促又張地說：“殿下，宵夜……吃嗎。”

微風拂過影七額前發，一雙清澈的眼睛倒映著燭。

李苑回頭對母妃靈牌拜了拜：“母妃，孩兒下回再來看您。”說罷，幾乎有些歡喜地走出去。

影七規規矩矩站著，沒有邁進祠堂一步，等著殿下出來。

李苑走出來，拉著影七走得飛快，走到螢火飛聚的清池邊，拉著他坐在小橋上。

影七本不敢坐也不該坐的，無奈殿下拉著，只得聽命，坐在殿下邊。

他像進獻一般把懷里抱的一荷葉紫薯饅頭奉給李苑，又小心地每個都掰了一小塊，自己吃了，揚起睫著李苑說：“殿下，沒有毒。”

清池邊螢火飛舞，影七的眼睛里仿佛映著一片星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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