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山是先聽到聲音,再看到妹妹的。
他微微皺了下眉頭,也沖妹妹喊道,“明香快過來,哥請你吃湯圓!”
趙明香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吃過湯圓,一聽說可以吃湯圓,撒開腳丫子就跑起來。
可能是因為下雪,時間也還有點早,國營飯店里人不多,趙明山要了三碗湯圓,很快就端上桌了。
熱氣騰騰的湯圓,白白胖胖的,一個個十分乖巧的躺在瓷碗里。
趙明香已經十一歲了,很會察言觀,很有自覺,不看也不問,拿著勺子悶頭吃湯圓,一口氣吃完了,閃著亮晶晶的眼睛說道,”哥,姍姍姐,這湯圓真好吃!”
趙明山不想要妹妹這個小電燈泡,他問道,“你還要吃嗎,哥再給你買一碗?”
趙明香搖搖頭,說道,“已經吃飽了,哥,沒事兒我先走了,我還沒做完作業呢!”
趙明山問道,“是咱媽讓你來的,家里有什麼事兒?”
趙明香再次搖了搖頭,說道,“應該沒事兒,咱媽現在記不好,今天早上做飯的時候還跟我說,上班之前要拿一張紙條,上面是自己記得加班時間,沒想到還是忘了,中午回家估計就是要拿這個東西,找你,可能是忘了放在哪里了,我估計,現在早找到了吧,咱媽放東西,不是床里就是柜子底兒,想不起來也不要,找一下就能找到的!”
這一席話,除了徐蘭的確是忘了字條,其余都是瞎編的。
趙明山笑了笑,遞給妹妹兩錢,說道,“天不好,你坐電車回去吧!”
趙明香脆生生的應了一聲,一個人高高興興的走了。
小姑娘覺得出來這一趟賺翻了,不但吃了一碗糯香甜的湯圓,還賺了兩錢,至于媽媽徐蘭那邊,就說一句沒找到大哥就行了。
沒票,本進不去電影院,找不到人不是很正常嗎?
趙明山將自己碗里的湯圓一半撥給肖姍,說道,“一會兒咱們去書店看看吧?”
肖姍笑瞇瞇的點了點頭,本來也有這個打算。
新華書店里人很多,有一半左右都是學生,也有不像肖姍和趙明山這樣的年輕人,很多人都圍在高考資料的一排書架上仔細翻看。
現在不像去年,國家的政策一出,很多人沒有準備,別說復習資料了,就連高中的教材都一本難求,很多人都發了一切的力量去借書,甚至很多人去廢品回收站去拉,現在就不一樣了,幾乎是去年高考一結束,立馬就有很多考試資料出版了。
不僅如此,很多學校還開辦了補習班,不都是免費的,即便是收費,也是象征的收上一點。
若是從市場經濟的眼來看,這是不符合市場規律的,但這個年代的人,很多思想覺悟,是后輩人理解不了的。
要不是很快就要回部隊了,肖姍都想找個補習班上課。
倆人一人挑了一本書,兩本書一共是兩塊四錢,趙明上搶著把錢付了。
外面的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但天依然灰蒙蒙的,還刮著不小的風,街上的行人明顯了,一個個都是步履匆匆。
趙明山看著肖姍坐上了電車,又看著電車徹底消失不見了,才轉頭回家。
國棉廠的白班是五點半下班,一般況下,徐蘭都會再加一個小時的班兒,六點多回家要麼孩子們做好飯了,要麼丈夫回家做好飯了,既賺了加班費,回家還能吃個現飯兒,一舉兩得,不過今天心里有事兒,下班鈴一響,第一個離開了車間。
此時趙明山也剛到家,他鉆到自己的房間里還沒來及打開新買的書,徐蘭已經走進來了。
“明山,媽有幾句重要的話要跟你說!”
趙明山好脾氣的站起來,說道,“媽,什麼事兒啊,你坐下說!”
徐蘭坐到椅子上,嘆了口氣說道,“兒子,媽今天一見,也覺得肖姍那姑娘是不錯,但是,這樣的姑娘,哪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供得起的?人家是司令家的千金,吃得喝的穿的用的都跟咱們不一樣,你就是娶了也養不起,難道你要做人家的上門婿?”
趙明山聽完母親的話,臉上的笑容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徐蘭見兒子沒說話,立即又乘勝追擊,“明山,媽知道你心氣兒高,但這個肖姍姑娘,門第兒實在是太高了,你聽媽一句話,咱們家現在的況,能找到郭芳,就非常好了,長得俊,人勤快,又甜,工作還好,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認真論條件,郭家也遠遠比趙家強得多,但徐蘭認為,第一是方上趕著追兒子,第二也是最重要的,郭芳的爸爸雖然是水利局的科長,但郭芳的媽媽卻是個家庭婦,一天也沒有工作過,大半輩子都是圍著灶臺孩子轉,這一點還不如呢。第三就是私心了,聽說郭芳的爸爸管人事,要是有部招工肯定第一個知道了,萬一老二趙明利考不上大學,能去水利局工作也很面。
基于以上三點,認為這是一門頂頂好的親事。
趙明山皺了一下眉頭,說道,“媽,上次郭芳來的時候,我已經跟說清楚了,我不喜歡,現在不喜歡,以后也不會喜歡。估計,不會再來了!”
徐蘭一愣,這些天一直盼著郭芳來,特意留了一點丸,還有糖,本來還納悶,這姑娘咋就不來了,原來是兒子傷了人家的心!
立即氣呼呼的說道,“你個混蛋玩意!多好的姑娘啊你給往外推,不是媽夸,郭芳這樣的姑娘打著燈籠都難找!你看不上,有的是人看上,你大姨都問了我好幾回了,雖然沒有明說,我還不知道怎麼打算的,那是想讓你表哥摻上一腳!“
趙明山不怒反笑,說道,“那也好,你當不婆婆,可以當姨!”
徐蘭氣得出手要打兒子,卻被兒子拽住了胳膊。
兒子已經長大了,早就打不了,放棄了打兒子,又苦口婆心的說道,“明山,肖姍那樣的姑娘真的不合適,你還年輕,你看不,但媽都活了大半輩子了,吃的鹽比你多,媽都是為你好!”
趙明山皺了皺眉頭,第一次用略顯冷漠的語調說道,“媽,我知道這些年你為這個家付出了很多,你的不好,爸爸的也不好,作為家里的長子,不管如何我都會幫著照顧這個家,也會幫扶弟弟妹妹,但唯有一件事兒,在我找對象這個問題上,你就不要心了,國家都提倡婚姻自由,媽你是咱們廠里的勞模,覺悟可不能這麼低啊!”
徐蘭雖然沒有文化,但是個掐尖要強的人,一說到覺悟問題,立馬點了點頭,后來察覺到不對,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兒。
“明山,年前廠里發的獎金,你還沒給我吧?”
趙明山點了點頭,說道,“對,媽我正要跟你說呢,以后我的獎金歸我自己,工資和加班費一半給家里!”
因為窮怕了,在徐蘭心里,錢是第一等大事,遠比兒子找對象要重要的多,立馬就讓步道,“明山,你以后找什麼樣的對象,媽不攔著你,但咱們家,咱們家的況你還不了解嗎,你爸不好,你弟弟妹妹都還小,你剛才不也說了,要照顧家里嗎?”
其實說這話的時候,略微有些心虛,以前趙萬東沒回來,趙明山也沒參加工作的時候,家里確實困難,但自從趙明山參加工作,家里每個月有了一百多塊的收,生活已經不困難了,對付日常生活沒有問題,而且徐蘭會過日子,還能結余不,特別是今年,趙萬東也回來了,廠里保安的工資不高,一個月三十五塊,但三個人的工資加起來,在鹿城都算得上中等收家庭了。
反觀趙明山,因為每個月只留五塊錢,有時候窘迫的連上班用的皂都舍不得買,也請不起別人吃一頓飯,捫心自問,徐蘭有時候也覺得大兒子的日子太清苦了,但每個月接過那一沓子錢,又舍不得出來一張。
趙明山笑了笑,說道,“媽,你手里,至存了有兩千塊了吧?”
這恰好是他工作兩年上的工資數目。
徐蘭手里的確有這麼一筆錢,不過誰也沒告訴過,的腦子轉了轉,忽然想到,兒子以前可不這樣,肯定是有人挑唆的!
那這個人是誰?
他今天才跟著肖姍出去看了一場電影,回來就惦記的錢了?
一瞬間徐蘭就把肖姍給恨上了。
徐蘭不肯承認,說道,“媽哪有那麼多錢?家里吃喝拉撒都要錢,你弟弟妹妹上學要錢,你爸爸不好,膏藥不也要錢?”
趙明山笑了笑,說道,”媽,你有沒有,你自己知道,以前爸不在家,現在爸回來了,家里沒那麼困難了,我上一半的錢,也是合合理的,您要是不同意,等爸爸回來,咱們再商量一下吧!“
其實趙萬東曾不止一次說過,讓別要兒子那麼多錢,讓兒子每個月給家里二十塊就行了。
廠里一年到頭也發不了兩回獎金,每次數目也不算多,倒是趙明山的工資和加班費每個月六十多,一半也有三十塊了。
要是跟丈夫商量,說不定還要得更呢!
徐蘭這下不堅持了,很不高興的說道,“好吧,都依你,媽老了,你們長大了,翅膀了,媽管不了你們了!”
隔了兩日,元宵節過了,年也就算是正式過完了,這天徐蘭值夜班,打掃完屋子,找出一大堆臟服坐在院子里洗,才洗了兩件,聽到了敲門∵聲,走過去打開門一看,原來是郭芳。
冷冷的天兒,郭芳穿了一件梅紅的大,襯托的一張臉兒白生生的。
徐蘭心里覺得可惜,笑著說道,“小郭來了,快進來吧!”
這天趙明山親口說出來不喜歡,郭芳作為一個年輕姑娘,當然也難過了好幾天,但不是一個一般的姑娘,是一個重生者,不會過于糾結,而且過年期間串門,已經到了新的下手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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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打算再也不等趙家的門了,但轉念又想,年前一共去國棉廠找了趙明山兩次,給他送了兩次飯,不過都沒有功,兩次的紅燒都是吃到了自己的肚子里,這個本為零,可以忽略不急,但是,一共去了趙家三次,每次都不空手,再加上還給人徐花買過一次東西,算起來花的錢也有七八塊了。
這一筆錢說起來不算多,但也不算,就這麼花了,跟扔到水里有什麼區別,扔到水里還能看到個水花兒呢!
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有必要再去一趟趙家。
這次來也沒空手,秋天家里有鄉下的親戚送了一大筐秋梨,的母親是個仔細人,挑了一半兒品相好的,一個個用報紙包了放在了地窖里,現在拿出來吃,除了略微干癟了一點,味道還是很好的。
這東西不值錢,但在冬天也是個稀罕。
徐蘭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半網兜黃橙橙的梨子,客氣的讓郭芳坐在椅子上,倒了一碗熱水,還把糖也拿出來。
“小郭啊,阿姨看你過了個年,越發水靈了!”
郭芳不想耽誤太多時間,喝了一口水,有點委屈的說道,“徐阿姨,趙明山是不是已經告訴你了,他說了,他看不上我!”
徐蘭嘆了口氣,說道,“小郭啊,阿姨對你一百個滿意,可惜我們家明山沒眼!”
郭芳也嘆了口氣,說道,“徐阿姨,可能就是緣分還不到吧!”
徐蘭趕附和著說道,“是啊,可能是緣分不到!”
說完這些話,以前總有說不完話的兩個人,突然沒什麼話說了。
郭芳正要開口提自己的要求,徐蘭經歷了一番猶豫之后,說道,“小郭啊,你和明山沒緣分,咱娘們倆有緣分,年前他們倉庫理料子,我托人買了兩塊兒,有一個紫紅的呢子,正適合你們年輕人穿,我一直給你留著,這就給你拿去啊!”
鹿城國棉廠的羊制品,即便是瑕疵品,眼也看不出來,只是布邊有些了,但并不影響裁剪服。
郭芳很喜歡鮮艷的,忍不住用手了,抬頭正要說話,瞥見徐蘭一臉不舍的表,心里覺得好笑。
這料子是不錯,但也不會要的,這樣一塊料子,看起來至有兩米了,他們國棉廠部員工價,估計至也要十來塊了。
并非不占便宜,只是,有些人的便宜能沾。有些人的便宜不能沾。
笑著說道,“徐阿姨,我覺得這適合你的,你做一件呢子外套,能穿好多年呢!”
這話說到了徐蘭的心坎里,笑著說道,“阿姨都老了,用不著穿那麼好的服,你拿去!”
郭芳著急去表舅家里,十分干脆的說道,“徐阿姨,我是不會要的,我今天來,就是來看看你,”說道這里,頓了一下,說道,“還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說!”
徐蘭此時心里有些,說道,“你說,不要把阿姨當做外人!”
郭芳說道,“徐阿姨你也說了,咱倆有緣分,日后我要是有過不去的坎兒,要是需要阿姨幫忙,徐阿姨會幫我的吧?”
這些天早看出來了,徐蘭這人有點算計,也有點小氣,但還有一點,這個人很要強,一般要強的人,都會說話算數,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徐蘭一愣,覺得自己一個國棉廠的工,能幫上什麼忙,但還是很痛快的點了點頭。
郭芳放心了,笑了笑,告辭而去。
只花了七八塊錢,就得到了一次未來副市長幫助的機會,這個錢還是花的值。
趙明山是孝子,徐蘭答應了,就相當于趙明山答應了。
與此同時,國棉廠的搬卸車間里,大家正在熱火朝天的干活兒。
趙明山指揮著大家,將一箱箱的貨裝到大貨車上。
大冷的天兒,他的額頭上卻滲出了汗珠兒。
趙明山用巾了汗,說道,”六子,建華,別磨蹭了,快點干活吧!“
十來個人齊心協力,很快把一大車貨都裝好了。
干完了這一批活兒,大家都回到車間短暫的歇息,有的喝水,有的閑聊天。
廠辦新來的吳干事忽然走過來,說道,“趙明山,王主任找你!”
趙明山跟著王干事來到廠辦,廠辦的王主任平時是個嚴肅的人,但這次看到他就笑了,說道,“趙明山同志,廠里經過研究和談論,決定把你從搬卸車間調到銷售科,這是調令書,你去找周廠長蓋個章,明天就可以去銷售科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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