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所知,你惜命得很。」秦端臉上沒了笑,神情陰沉得可怕,「嫁給我,對你而言比死還可怕?」
說完這句,他又帶點笑,自問自答:「也是,嫁給個太監,可不比死還難受。你今年二十三了吧,若無此事,再過兩年就能出宮婚配。」
秦端把簪子一扔,把我拽下床,將兩根紅燭塞我手里。
「皇后賞的人,可不能這麼死了。你掌燭,跪一夜。」
他脫了官服,自己躺上床。宦官娶妻,旁人看了盡是嘲笑。縱然是督公,也不過是一抬轎子將我從宮里抬到督公府。我頭頂紅紗穿了身嫁衣,他只穿了平日的官服,胸前的紅花球早已不知去向。
皇后將我賞給他,意在討好,讓他隨意折磨我。哪怕我是個大宮女,在宮里有幾分薄面,嫁了人,入了他的府,再死了旁人也管不著。
我反應過來,重重舒口氣,點燃了手里的紅燭,滅了房中其他燭火,跪在了床尾。房里燒了地龍,又鋪著毛毯,跪久了雖然又疼又麻,但跟在宮里吃過的苦頭不能比。燭淚滴在手上,燙得我齜牙咧嘴,又不敢發出聲響,怕吵到床上的瘟神。
秦端這人,是真記仇啊。
八年前,我摑了他的臉,還讓他這麼跪過一晚。
2
老皇帝子女稀薄,那時候,安貴妃是宮里唯一一生了兒子的,風頭獨一無二。華貴妃還只是個普通妃嬪,秦端是華妃的大太監,而我是安貴妃的執筆宮女,只比下等宮女好一點,全仗我寫得一手好字。
安貴妃浣衣房起家,沒念過書,僅認識幾個字,但生得花容月貌,妖艷嫵媚,迷得老皇帝團團轉,又有靖王這個大籌碼,在宮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時間太久,我也忘了秦端是哪件事得罪了安貴妃,反正天天有人得罪她,糖放多了,鹽放少了,都是得罪。只記得正值酷暑之夜,秦端跪在安貴妃宮里,安貴妃隨手指了指我,讓我拿著板子摑他臉三十下。
宮里的木板結實得很,一板下去脆生生,臉上立刻發紅,腫起一塊。我摑了四五下,不忍心再打。秦端那時候才二十,面龐生得白凈,板子拍上去紅紅腫腫,格外駭人。
我十分清楚,在宮里一張好看的面皮有多重要。三十板子下去,他的臉必定皮開肉綻,加上酷暑悶熱,發炎潰爛后肯定會毀容。頂著上不得臺面的一張臉,莫說大太監,連華貴妃宮里最低等的灑掃恐怕都當不了。宮里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等著他的結果會無比悲慘。
「娘娘,摑臉沒什麼趣味。」我大著膽子進言,「華妃一向自恃高貴,我們就讓她的大太監跪著給您掌一晚燈,打狗還得看主人,這樣豈不是更爽快?」
見安貴妃透著幾分興致,我笑著,繼續道:「古人有詩,『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娘娘您國色天香,咱們今日就玩兒點雅致的,讓他雙手掌燭跪上一夜,好好映照您的傾城容顏。」
安貴妃聽了大喜,她最恨人家說她沒文化,平日里附庸風雅,又對容貌極其在意,立即就準了我的提議,還將我提拔為貼身宮女。
可以說,我是踩著秦端上去的。即使我本意并非如此,但客觀來講,這是事實。
我出主意讓秦端跪一整晚,而安貴妃這個極品人才,就讓我徹夜監督他。
我……我想親切問候下她祖宗。
那晚秦端跪著,我在他身旁站著,熬到連鬼都能困死的下半夜,我對他說了唯一一句話:「我睡會兒,你自己跪著。天亮前叫醒我,否則我倆都吃不了兜著走。」
我知道他不敢不叫醒我。若他告我偷懶,我必定要將他拖下水。
說罷,我靠著桂花樹瞇了會兒。他跟我唯一的互動,是天亮前推了推我的肩,將我叫醒了。
我看了看他雙手上堆的蠟油、不帶一點褶皺的宮裝以及被露水打濕的全身,嘴角抽了抽,倒吸一口涼氣。他竟然扎扎實實跪了一整夜,不帶一絲敷衍,哪怕我睡著了,哪怕四下無人。
我心里感慨,秦端是個狼滅啊,他比狠人多一點,他比狠人橫一些——后面他爬上去的樁樁件件,證明我看人很準。
至于后來,我們再沒這種「親切」交流過。后宮里是非多得很,他跟著華貴妃坑蒙拐騙,我替安貴妃兜底善后,我們偶爾也過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