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笑里藏刀,自信滿滿,可惜沒等她說話,就被秦督公無情打斷。
「首先,扶云。注意,是扶云,不是扶風。」秦端特意強調。
「扶云前天嫁給了本督,她是秦家人,和你柳家再無瓜葛。其二,你說得很有道理,嚴格來說我也是九族之內,所以如果要定罪,自然得從其他方面下手,比如工部修路筑堤壩貪貪銀兩,翰林院編書出出小錯什麼的。我們當官做官,思路要開闊,萬萬不能局限了。」
柳扶風聽到「翰林院」三字,臉色更蒼白了。這個技能好,調節下心情,脂粉錢能省不少。四舍五入,發家致富。
「其三,真到具體量刑,本督肯定會親自參與。你見過哪位人才搞株連把自己也帶進去的?本督確有殘缺,但殘的不是腦子。」
我捂著嘴,撲哧笑出來。
「扶云。」
我抬頭看著他。
「你不是說想把你娘接回去嗎?柳府的飯看上去也不怎麼好吃,要不要接了你娘,早點回家?」
我做夢都想讓我娘離開柳家,剛才差點就沖動說出帶她走的話,可我硬是活生生忍住了。
我在督公府算個什麼,憑什麼發話帶她進府?我自己攢的那點家當,也遠遠不夠照顧她。
我望著秦端,他的笑還是帶點慣有的冷意,但此時我卻一點都不害怕。我眼中詫異,愣了一秒,旋即點點頭。
「碧桃,走的時候記得把禮品都拉回去,里面都是藥材,旁人用不上。肥水不流外人田,節約是傳統美德。」
我看錯秦端了,這人根本不需要面子。
終于,我和我娘等到了柳家人的道歉,徹底離開了這個噩夢般的牢籠。
8
秦端叫來了宮里最好的太醫給我娘診治,也尋來不少珍貴良藥。天氣好時,我就讓下人們把我娘抬到院子里曬曬太陽。我娘很開心,她自打被賣進柳府,就沒出來過。她行動不便后,柳家讓她活命已屬不易,更別提什麼曬太陽。
十天后,一個晴朗的午后,我娘去了,她是笑著離開的。
她安安靜靜躺在睡椅上,陽光灑滿她臉龐,仿佛映照出她年輕時絕美的容顏。我握著她的手,很想給她焐熱。
晚上秦端回府時,我跪下給他磕了三個頭,感謝他為我娘做的一切。
秦端沒有嫌晦氣,反而讓我在梅苑設靈堂,為我娘守靈三天。他做得太多了,他本可以什麼都不管,甚至可以隨意殺了我,折辱我。
夜里,我屏退丫鬟們,獨自一人跪在我娘的棺柩。我沒哭,就呆呆地跪著,腦子里空空的。
我知道我娘遭了太多罪,身體弱,能撐到今天實屬不易。我想過她離開我,但當她真的離開時,我才體會到我失去了自己在塵世間的唯一牽掛。
身后有腳步聲。秦端燃了三炷香,三鞠躬祭拜后,跪在了我身旁的軟墊上。
我轉過頭望著他。
「你既然嫁給了我,你娘也算我半個親人,跪一跪合情合理。也算是,彌補些遺憾……」秦端跪得筆直,刀削般的側臉被燭火暈出層暖黃的毛圈,看上去多了些溫柔。
「我娘是青樓花魁,懷孕時去找我爹被趕了出來。我四歲那年她就病逝了,遺體被扔去亂葬崗,我連她的尸骨在哪兒都不知道。之后老鴇就讓我在青樓里翻筋斗逗趣,六歲那年有個老太監常來喝花酒。
老鴇養個男孩賺不了什麼錢,把我半賣半送給老太監,收了他五兩銀子。」
說這些時,秦端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我聽著,心揪地難受,一陣接一陣地疼,「你知道你爹是誰嗎?有沒有試著去找他?」
秦端點點頭,「知道,京城一個廢物紈绔。我娘在他們眼中只是個貪財青樓女,人盡可夫,他們不會承認我的血統,說不定還會嫌我敗壞名聲除掉我。」
「那,老太監對你好嗎?」
「他認我當了干兒子,送我進宮。但他心理扭曲,有半點不快就發泄在我一個無力反抗的孩子身上,幾次把我打得失血昏死過去,小傷更不用提。但有時他又會給我好吃的,抱著我哭,說自己一個閹人無依無靠很可憐。」
「直到我十五歲那年,他喝醉了酒拿鞭子抽我,我反抗時推了一把,他撞到桌角,死了。他是我殺的第一個人。我也不知道,他對我究竟算不算得上好;我只知道,在他身邊我從來都沒快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