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暮去朝來,冬去春來,四月草長鶯飛,衣裳漸漸單薄。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一朝的重臣,一大半遭到了清算。貪污、通敵、結黨營私,罪名層出不窮。
秦端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他越來越少穿淺色衣裳。
他回家后,總是沐浴凈身才來睡下。但我偶爾還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兒,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太后下宴請官家女眷們,秦端收了消息,只囑咐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想理會的人無須理會。若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事,多聽少說,笑笑敷衍過去即可。
跟個老爹爹送閨女一樣……我好歹在宮里混了這些年,是不是看不起本姑姑?
今日難得秦端休沐在家,出門前他替我畫了眉。秦端畫眉的手藝比我好,只要他在家睡,次日早上總會替我畫眉。
最后一次在宮里時,我是什麼模樣來著?
跪在皇后和華貴妃跟前,明明想死的心都有了,卻還要謝恩。
她們的神情我也沒忘,淡淡的笑,不入眼底,沒有嘲諷之類,畢竟我一個奴才,不值得她們多費心。
而今不到半年,我一個必死之人竟成了誥命夫人,同高高在上的主子們同坐一席。
我倒并無揚眉吐氣之感,只是從心中感嘆命運無常。不過,這回我也能親身體會,為何總有宮女冒死爬上皇帝的床,誰又天生甘愿做小伏低,奴顏婢膝?
因著秦端的緣故,按三個女人一場來算,在場的女人雖能湊上十場,卻沒什麼戲可看。
除了,眼神戲。
她們望向我的眼神,有探究,有嘲笑,有懼怕,有平淡。
就是沒有羨慕。
「夫人,好久不見。」
一位貴婦俯身行禮,聲音挺耳熟,她抬頭,沖我笑笑。
「若是行禮,也應該奴婢跟王妃行禮才是。」我沖她笑笑,「婉兒,好久不見,越發嬌俏了。還是同以前一樣,喊我姑姑吧。」
我初見孟婉那年,她才十歲,靖王爺十一歲。
他們同在翰林院跟著老夫子們讀讀書,常常一起玩鬧,我就跟著伺候,直到他們長大了,靖王爺有了自己的王府,婉兒也不再頻繁進宮。
兩人可謂青梅竹馬,所以在婉兒及笄那年,靖王爺娶了她。
沒錯,就是兩年前,就是靖王爺讓我嫁給他那年。
婉兒同我在河邊涼亭坐下,柳枝發了新芽,嫩綠一片。
「姑姑,你成親時,說實話賀禮我送不出手,就沒去。」婉兒拉著我的手,替我委屈。
「我聽說賜婚的消息,就進宮求母妃放你出宮,可母妃說無能為力。后來王爺聞詢趕回來了,他找你的事情我知道。姑姑為何不跟他離開,何苦跟著那個太監委屈自己?」
婉兒素來是個溫婉性子,和她名字極為符合。
但我還是驚訝于她的大度,哭笑不得,「你知道他想做什麼嗎?」
「知道,娶你進門啊。」
婉兒點點頭,和小時候一樣乖巧。
「我從小就把你當姐姐看待,若是娶回家中,我們姐妹又能在一塊兒做伴,王爺也會很開心。」
「你啊,賢惠得不像話了。」
我摸摸婉兒的臉蛋,既然她知道,我也不必再瞞著她。
「靖王爺小孩子心性,你別慣著他。他這幾年走南闖北,帶了好幾個歌姬舞姬回家,你都不會吃醋嗎?」
婉兒的笑僵了一下,轉而又柔柔笑道:「王爺三妻四妾是應該的,府中需要開枝散葉。
」
婉兒小時候也是個上房揭瓦的調皮丫頭,而今,一身嫡母主妻風范,我看著心疼。
其實,我一直都能理解柳扶風和她娘的恨意,只是她們過于偏激,所作所為太過分。世間任何女人,都希望丈夫只愛自己一個人。
可我心疼又有何用?
「你也別給他找借口。要我說啊,他這麼花心……」
我貼近婉兒的耳朵,「何以解憂,割以永治。」
婉兒聽完愣了一下,繼而掩面而笑,紅著臉推了我一下。
「姑姑真壞。」
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很是明艷。
除了逗她笑笑,我也做不了什麼,人都有自己的命運。
婉兒本來開春就要隨靖王爺離京會封地,為了見我才特意求了華太后延后幾天。今日一別,他們即刻便要動身。安太妃也會隨他們一同離開。
出宮時,我回頭望著那高高的紅墻,仿佛看到一個時代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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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秦端在修剪盆景枝葉,身姿挺拔。午后,陽光下的他看上去溫暖明亮,只是臉上的表情還是平常那般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