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說。
我坐在馬車上,呆呆望著漸漸變遠變小的秦端,直到他消失不見。
小宅在小鎮市井處,不顯眼,早已布置了重重機關,還有死士喬裝巡邏把守。我依秦端所言一封一封地看,越看,手抖得越厲害。
等待是種漫長的煎熬,我不知他的歸期。
15
宦官,十之八九為民所惡,不得好死,難以善終。
華太后為將軍府之女,背后父兄尚在。蟄伏兩年,一道懿旨頒下,誅奸佞,清君側。
權宦秦端,一夜之間淪為秦賊。
靖王爺打著勤王名號,發兵援京,師出有名。老皇帝幺弟,小皇帝的叔叔聞訊趕來分一杯羹。
歌舞升平的京城,瞬間化為煉獄,刀光血影,人人自危。
我在小宅枯坐,數著日升日落,一次,兩次……十次。
原來,十天能夠如此漫長。
我等來的,卻不是心上人。
靖王爺來了,身后將士拉著一副棺木。
「他敗了,走投無路,身中數箭跌下山崖。我們找了許久才將尸體找回拼湊完整。」
靖王爺一身血污,肩上帶著傷,臉上濺了血。
也不知,是不是秦端的血。
我腦子空白,無知無覺挪著步子,將身體拖到那口棺木旁。
靖王爺伸手攔住我,「確認過,的確是秦端。血肉模糊,你別看了,小心驚著。」
我推開他的手,跪在棺木邊,推掉棺蓋,眼前的景象卒不忍視。
他答應我他會回來。
可,為什麼會是這樣?
我一瞬間別過臉,顫抖著呼了好幾口氣才敢轉回去,將其臉上染血的白布揭掉——腦袋摔爛了,只拼湊了個大概。我的手顫顫巍巍,摸上他的身體。
是他平時穿的緋色蟒服;
是我親手縫的里衣,穿了多年,領口繡的柳葉被磨得半舊;
是我圓房那晚送他的白玉扣,摔缺了一半。
我后來還送過他好幾副腰扣,他說還是最喜歡這一副。
衣裳上數個血窟窿早已干涸,衣裳下的身體支離破碎,明顯殘缺幾塊。
最后一刻,他該有多疼?
我失力癱坐在地上,靖王爺欲扶起我,我往棺木那邊縮了縮,腦子仿佛還沒反應過來,就一次又一次自動回想秦端的一切。
他答應過我,他不會離開我。
「扶風,大局已定。華太后欺君罔上,玷污皇族血脈,全族收監于大理寺,等候問斬。朕將于明日登基。你是有功之臣,隨朕回宮。以后,有朕在,你不必再怕誰。」
我扯了扯唇,冷眼望著他。
怕?何須等以后?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怕了。
「全靠皇上算計得好,賤妾不敢居功。」
我看著靖王爺,贊賞道:「孟婉啊,我的好婉兒,是個賢后,臨走抓住最后機會跟我戀戀不舍。我寫去的信里就提到那麼一句華太后似乎對秦端有所不滿,你立刻就能算好日子來京。那可是軍隊,幾十萬人的軍隊,華太后懿旨頒布次日就能飛到京城?」
我笑了,拍手鼓掌。
「安太妃又蠢又毒,您倒是天資卓越,只承襲毒,跟蠢可不沾邊。一只小京巴狗咬了你,你都能借老皇帝的手燉了它。那時候您還是個孩子,遑論經過這些年的成長,必定更上一層樓。好手段,算計人心,步步為營。」
「你慎言。」靖王爺面色黑沉,過了會兒才斂了怒氣,半跪到我面前。委屈巴巴的表情仿佛還帶有兒時影子。
「扶風,我母妃是個不中用的草包,我自懂事起,就活得如履薄冰,滿宮妃嬪都想害我。只有你,真心照顧我,愛我。我小時候睡不著,你還唱歌給我聽,我們還可以像從前一樣啊。秦端終于死了,他一個閹人竟得到你,他不配。你回到我身邊,除了皇后之位,我什麼都能給你。我不在意你的過去,我——」
臉是真好看,表情是真無辜。
惡心也是真惡心。
我給了他一耳光,讓他清爽清爽。
「這是替秦端打的。」
我的秦端,輪不到他來罵。
「口口聲聲閹人豎子,你哪兒來的優越感?就憑你多的那二兩肉,還是天生會投胎,命好投到皇家?就你靖王爺委屈,就你如履薄冰。我和秦端,誰不比你苦上百倍,我們是無數次被人踩進冰下,硬生生爬上來的。爺,靖王爺,皇上——」
我喊著他的尊稱,一個比一個尊貴,笑聲里帶著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