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褻瀆了神明。
封后大典的前一夜,當初那個對我不屑一顧的沈小王爺,終是伏跪在芙宮外,清冷的眸子沾上了不該有的胭色。
他說,臣悔了。
1
第一次遇見沈宵時,我正蜷縮在一個玄鐵打造的囚籠里,與尸首血腥為伴。
青衫男子撐著傘,踏著一地素雪而來,用骨質纖薄的手挑起我的下巴。
「笑一個,試一試。」
我心里盤算著如何把這只過分蒼白的手骨折斷,剝掉這層皮囊,用人骨為師父做一把新傘。
下一刻,他卻卸掉了我的下巴,漆黑的眸子映著如畫的風雪,落拓極了。
「你師父死了,從今日起,我便是你的新主子。」
2
沈宵殺了我的師父,又用了三年的時間,將我從一個弒殺飲血的怪物調教成一個賢淑美人。
終于有一天,他為我綰發時,細細端詳著銅鏡里那張臉,說我像極了她——當今陛下虞子束的白月光。
小陛下的白月光名喚唐宛,已不在人世。她喜歡牡丹,我便不能喜歡櫻花,她擅撫琴,我便要精于此道。
這三年里,我不是沒有反抗過。
我曾把沈宵為我尋來的上好古琴砸了個稀爛,說我憑什麼要去學一個死人的喜好。
不聽話的下場,便是被沈宵關在王府的密室里,餓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他捧著銀質的手爐,倚著密室門,薄笑問我:「可愿繼續學嗎?」
仆從抬來紅木小幾,以珍饈美饌相誘。
論磨折人心,我遠不是沈宵的對手。
3
臘月初六,借左丞相之手,我入宮了。
整整一月有余,我都沒能見到那位陛下,只與七八個一同進宮的女子,被封了寶林,在同一處學規矩。
沈宵吩咐過,讓我進宮后務必謹小慎微,不可與人交惡。
可惜,我很快便闖了禍。
——得罪的還是小陛下虞子束最為寵愛的陳貴妃。
陳貴妃要召見我們這些新入宮女子,我們在貴妃的鄠花殿外里等了整整兩個時辰,卻只等來貴妃身邊叫春禾的宮女,她遣散了其他幾人,卻獨留下了我。
我低眉順目站在鄠花殿外,看著遠方天倪處殘陽滾了幾滾,又很快跳進暖黃一線里。
沈宵即便是罰,也沒有這般磨人的心思,我的重心從左腳換到了右腳。
這時候,一道灰影自廊柱后探頭探腦瞧我。
我詫異看向那漆金的廊柱,那人被我發現,反倒沒了顧忌沖過來,準確無誤扯住我衣袖下的手。
瘆人的語調在我耳邊響起:「寶林,這深宮寂寞,陛下難免厚此薄彼,不如讓奴才好好疼疼您。」
這三年來,我手上沒沾過血,起了殺意時,腦子有點鈍疼。
殺了之后,該把死人藏在哪里?
不過片刻的失神,殿門內便傳來姍姍來遲的陳貴妃尖利的嗓音:「放肆,光天化日,在本宮的眼皮子底下你們竟做出這等茍且之事。」
一個云鬢香腮、行止頗為嫵媚的美人,被宮女春禾攙扶著走了出來。
女子胸脯劇烈起伏,情緒顯然很激動。
我很想告訴她,天已經黑了,「光天化日」這個詞用得不大聰明。
但她指著我,一臉不可置信的夸張模樣,大概是聽不進去的。
身旁太監打扮的人已經「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拼命叩頭辯解。
「貴妃娘娘,奴才奉旨辦事,卻被寶林拉著不讓奴才離開,還說要與奴才做對食,娘娘明鑒,奴才根本沒有這樣的心思。
」
我瞥了一眼陳貴妃,她纖長的頸子上有一顆朱砂痣。而我頸間的同一位置,也有一顆一般無二的朱砂痣。
顯然她在我抬頭的一瞬,也發現了這一點。
陳貴妃瞳孔縮了縮,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冷笑一聲:「送這麼一個女人進宮,左相倒是會辦事。」
話到最后,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我曾見過沈宵作畫,畫上的人是唐宛,她臻首娥眉,淺笑時,襯著頸間的那顆朱砂痣也變得流光溢彩。
整個宮闈皆知,小陛下心里有個難以忘卻的人。所以只要有幾分像她的人,都被左丞相搜羅來,巴巴送進宮里。
沈宵說,陳貴妃是那一眾女子里,最像唐宛的人,是以她的位份也是最高的。
4
「貴妃這里又有了什麼新樂子?」
身后傳來獨屬于少年的流利嗓音。
那嗓音突兀,夜里只一道伶仃挺拔的身影。
借著壁上拉扯出的一線燭光,少年右手拎著的一只啟開的酒壺,好整以暇看向這邊。
他有一張流光拋過的臉,漆黑的眉川浸泡過暮色,也變得鮮亮起來。
我眼瞅著方才還疾言厲色的陳貴妃,現下卻是一副愁容,屈身行過禮后,語氣也嬌軟起來:「陛下,臣妾有罪,沒有管教好宮人。」
那太監似乎是內廷局的,煞白著一張粉膩子的長臉,把那會兒對陳貴妃解釋的話又如法炮制再說了一遍。
一聲「陛下明鑒」比適才對著陳貴妃的「表演」還要賣力,額頭都磕滲了血。
少年看向我,笑得有些譏誚:「你有什麼要說的?」
「殺了他,好不好?」我語氣平靜。
說完,我便皺了眉,沈宵教我的,全被我拋諸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