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狗蛋過來解了圍,「這是干啥呢,快起來快起來,明崽是大學生呢,李叔你這是干啥哩。」
他拉我出去,說要聊聊。
「明崽,我知道,你打小就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裝的一副清高的樣子,好像誰都欠你一樣。」
我瞪他一眼,他笑笑,接著說,
「我也知道村里人干得都不是什麼好事,可是,我們這里祖祖輩輩都是這樣的啊,你看不慣,可是你身上流著他們的血,你吃著他們的飯長大,你不能忘恩負義!」
「你爹是絕對不可能讓你把你妹帶出去的,村里人也不會同意。我是真的喜歡你妹妹,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會對她好的。」
他說了很多,我記得不大清楚了。
當時他就在站在山坡上,腳下一滑,就摔下去了,我下意識伸手去拉。
在伸出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要是他沒了,妹妹是不是就不用嫁了?
我遲疑了一下,他就滾下去了,頭磕在石頭上。
當場昏迷。
狗蛋沒死,腦震蕩,摔斷了一條腿。
張家以我爹收了彩禮為由,要讓妹妹去照顧他。
爹同意了,我不同意。
妹妹卻對我說,「哥,我愿意去照顧狗蛋哥。」
我皺眉,「你不能去。」
「哥,其實狗蛋哥對我挺好的,小時候奶奶不給我飯吃的時候他偷偷給我送吃的,上次我被爹打也是他護著我的。」
「你要去上學,你現在還太小了。」
小雪低著頭,「哥,你看村子里的女的,哪個去讀書了?爹不會讓我去的。」
「你不用擔心這個,我會解決……」
「哥!」小雪打斷我的話,「我想明白了,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嫁給誰不是嫁呢,狗蛋哥對我好,我是愿意嫁給他的。
」
我一時愣住,不知該怎麼反應,「你……」
我很不解,
「為什麼?你愿意留在這里嗎?你不是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嗎?怎麼能忍受還留在這兒?你看到外邊有多美好,有雞腿、有游樂場,你出去了可以像曉曉姐姐一樣,讀書,接受好的教育,遇見更好的人啊!你怎麼會?」
小雪低著頭,不吭聲。
沉默很久,我聽見她說,
「哥,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直很向往大山外面的生活,你想帶我出去;可是,我不是你,我……我是個膽小鬼。在外面那幾天我其實都很害怕,那里的路怎麼那麼寬那麼長,房子又那麼多,還有那麼多人,我誰也不認識。我想家,我覺得在這里是最安全的。村里的人我都認識,有人欺負我的話,你和狗蛋哥都會保護我,我喜歡待在這里。」
那些話像一顆顆子彈,擊碎了我的信仰。
我一直以來的堅持,像一個笑話。
我要帶她離開這個骯臟的地方,可是她居然說,她喜歡這里?
所以,有問題的人一直都是只有我自己嗎?
我生在這里,卻無比厭惡這里,無時無刻不想著逃離,我是錯的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房間的,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小黑屋里了。
娘躺在地上,都不用鏈子鎖了,她已經不知道要跑了,早在幾年前她就已經瘋了。
只是見有人進來,還會本能地抱頭縮成一團。
我拍拍她,「乖哦,不怕不怕。」
「娘,你想家嗎?」
沒有反應。
「你想不想出去?」
依然沒有反應。
我抱著她,「沒關系的,我給你講故事聽,我見到了你說的外邊的世界哦……」
我去看了狗蛋,他躺在床上,小雪在他旁邊坐著。
他頭上包扎著,腿上打著石膏,還笑得齜牙咧嘴,欠揍臉!
妹妹見到我,趕緊起來站在一邊,眼神有些閃躲。
我嘆口氣,像以前一樣揉揉她的頭,「沒生你氣,你不喜歡外面,那就不出去吧。」
扭頭看向狗蛋,「我警告你啊,照顧好我妹妹。」看著這小子的臉就討厭!
「那是一定的!你放心吧!」
我去讀大學了,認識了好多人,也學會了好多東西,娘跟我講過的東西,我都盡量去看看。
坐在景區的山上,看著底下的草坡,真像我小時候放羊的山坡啊。
山不算高,沒有老家的高,坐著看久了,突然就有了一種想要跳下去的沖動。
身子微晃,一旁的女孩趕緊扶住我,「注意安全!你沒事吧?」
我回過身,白皮膚、大眼睛,像妹妹。
「多謝你啊!」
對方回我一個燦爛的笑臉,瀟灑地轉身走了。
她與一群好友一起游玩,說說笑笑,自由爽朗,活得明媚肆意。
曾經,我也希望妹妹能夠這樣生活,獨立、自由,不需要依附他人,不需要自卑自憐。
我以為那是我辛苦奮斗的目標,卻原來只是我的一廂情愿。
只有我是那個格格不入的人。
娘生在外面,忍受不了村子里的骯臟,所以不管怎樣都要往外逃。
狗蛋、妹妹生在村子里,習慣那里的一切,甚至喜歡、依賴那里。
只有我,生于斯,卻恨于斯。
我以為只要遠離就可以得到解脫,卻還是每日行走在痛苦的邊緣。
我明明知道那里每天都在發生著拐賣婦女的事情,卻無能為力。
我學法律,明善惡,明白的越多就越痛苦,我做不到無視這些丑陋的行為,更加接受不了我作為這些惡行的產物這樣一個存在。
我不該活著,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