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這話說的甚是猖狂,朝中那些文官近些年安逸慣了,又何曾受過此等羞辱,哭嚎的哭嚎,撞柱的撞柱。
老丞相更是指著裴恕的鼻子大罵其狼子野心,當時就氣得撅了過去。
于是裴恕才回都城數日,就被皇帝找了個理由打發回去休養生息,據說每日參裴恕的折子堆的足足有半人高。
那會我正躺在屏風后的搖椅上,聽院中躲懶的小丫鬟講這幾日的朝事,面上蓋著新進的話本,悄無聲息地裝死人。
外邊正講到裴恕當年入主帝都前那場仗。
前朝那破落君主在都城將破時,將那些世家貴族的女兒們推上城樓做人質,裴恕的兵往前行進一步,便殺一個人。
裴恕未曾罔顧人命攻城,反倒在試圖救那些女眷時,遭人暗算受了重傷。
再而后裴恕未霸著帝位,而是擁了當今圣上登基,繼而又在新野身死。
世人都覺得以裴恕的性子,這帝位讓的莫名。
便也有人歸咎于他當年所受的傷上,都言他裴恕命不久矣因而才棄了這帝位甘為人臣,新野一戰又恰巧因牽動舊傷而喪了命。
然而裴恕如今尚還活得好好的,說明世人所言亦大多不可盡信。
我聽那幾個丫鬟七嘴八舌地講述裴恕的過往聽得正盡興,偏在下一刻齊齊止了聲,而后又是頗整齊的下跪聲。
自以為是我發出動靜驚到了她們,只隨意隔著屏風道:「不用顧忌我,接著說。」
于是屏風外又是陣陣抽氣聲。
我又聽得有腳步聲繞過屏風而來,一把就抽走了蓋在我臉上的話本,聲音亦含了笑:
「我當年建府未有多時便離了都城,那會好歹府中規矩也算嚴明,如今不過數年,王妃這懶散性子,連帶著整個府上都憊懶起來。」
裴恕前幾日讓我罰跪,還嚇唬我要我伺候他行房,我如何都忍了,如今偏還甚會在雞蛋里挑刺兒,怎麼看都渾似故意要瞧我的笑話。
「我年歲本就小,管不好這府中事務。」
我怯生生開了口,又伸手拽他的袖袍:「你這些年又不在,我思及舊人時也只能在旁人口中聽些你的過往。」
「哦?」
「妾的夫君是平亂的英雄,世人口中的傳奇,聽旁人說上你多少遍我自是聽不膩的。」我想都未想,張口便道。
裴恕愣了愣,須臾望來時眼中似如何都化不開的濃墨,襯著他那肅然冷冽的眉眼,讓人心間空冷冷的顫了一下。
他說:「我如今回來了,你想知道什麼,問我便是,夫妻之間本沒什麼不能言的。」
「攻入都城前,究竟是誰傷的你?新野一戰你又為何會假死?」他既松口讓我問,我亦毫不客氣地直言。
他顯然沒料到我問的是這個,想都沒想便道:
「傷我之人只是舊識,我這人記仇,當年便已將仇報了,新野一戰她們說的亦不錯,是我因舊傷未愈而敗,亦因此一役忘了一切,不再困囿于朝堂權勢。」
我遂也伸手捶了他幾下,嗚嗚咽咽開了口:
「這些年,你這混沒心肝的分明什麼事兒都想起來了,偏將我忘了個干干凈凈,我瞅你分明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回來騙我說失憶,好娶你那位藏在外面的嬌嬌娘子。」
我從來不慫裴恕,在裴恕面前總有那麼幾分無理取鬧。
畢竟他舊日也是個位高權重的主兒,好面子,心中自然對世人言他喜歡少女這事兒頗為膈應。
他失憶了,對我的話全不曾盡信。
我要讓他相信我愛他,相信我同他真真切切有過那麼一段,因而在他面前如何都不能表現得太過生疏。
裴恕對我這一招似乎頗為受用,他長長喟嘆一聲也順勢將我半摟在懷里,輕拍著我后背似在耐著性子哄慰我,他說:
「當年忘了一切,不困囿于朝堂權勢,這世上其實是有許多地方可以供我去的,你也莫要難過,我既回來了,便沒有不要你的理由。」
5
近些年,我同裴恕的舊事在都城被繪聲繪色傳了個遍。
光我所知曉的便有數十個版本。
茶樓里的先生言裴恕當年在蒼州遇上戰亂中同家人失散的我,他見我恰是豆蔻梢頭的好年紀,又瞧我柔弱貌美娉娉裊裊,三言兩語將我誘哄了去同我私定了終身。
戲院里的戲子咿咿呀呀,不知為何偏也編了出愛恨情仇的戲碼,還言我同裴恕種種磨難后互訴情義以身相許,而后新野一戰生死離別,又是一番哭斷肝腸。
唯一自我口中傳出的版本,是我口述讓坊間書生寫得話本。
我編的這段故事終歸太過胡扯,旁人只將這話本當成一段戲說,寧可去信那些個說書唱戲的,也不曾信我這正主親口說的這段過往。
裴恕興許舊年受傷當真摔了腦子,回來后雖說得罪了一眾文臣,倒也不再醉心權勢,當真稱病了一段時間做著他的閑散貴人。
于是乎,還花了幾天將這幾種版本的故事瞧了個齊全,最后還將那替我寫話本的書生給抓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