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霽,從他死那天你就一直在怨我,這麼些年,無一刻不停地去找這所謂的真相,今日我便告訴你,七情六欲皆誤身,他是因你才……」
裴恕沒讓我將話聽完,驀地自身后捂住我的耳。
他捂得甚嚴實,我也懶得再掙扎,以至于他們又說了些什麼,我再也聽不真切了。
直至孟釗離開,裴恕才松開手,我輕聲問:「他方才說了什麼?」
「一些無端揣測的虛妄之言,你無需聽。」
「他一直都想要殺你,如今更是承認新野那次是他害的你,你為何還說非他所為要放他離開?是想再死在他手上一次麼?」
「阿霽,世上之事,不是你所想那般簡單的。」
裴恕依舊在言廢話,我再也不想理會他,只悶聲不吭往前走,卻被裴恕眼疾手快扯住了腕:「生氣了?」
「你管的著麼?」我恨恨懟了回去。
偏裴恕轉移話題甚是在行,方才一切好似從未發生,他只是從袖中拿出一個泥人來:
「我以為離戲結束還有許久,便自行離去請泥人攤的攤主教我捏了這麼個小玩意兒,想著你應當會喜歡。」
裴恕顯然是從未做過此等細致活兒的,泥人依稀看得出是個俯首作揖的女娃娃。
奈何捏泥人的是個大老粗,被他捏成了擠眉弄眼還歪了鬢的胖娃娃。
「你捏這玩意做甚?」我問道。
「話本里寫了,說我過去便捏過一個持槍披甲的男娃娃送你的,如今我回來自當再為你補上一位小娘子。」他言。
我編的故事里裴恕是送了我一個持槍披甲的小將軍,事實上那小將軍是我捏了送給裴恕的,如今卻還在我屋中的匣子里放著。
我捏的娃娃自然十分討喜,裴恕捏的胖娃娃著實配它不上。
「裴恕,你自己都說你不記得,可有時候我還是覺得你很是混賬。」我輕聲道。
「阿霽。」
說來裴恕與我本就不相熟,不喜我,自也不該愛我。
待裴恕想起過往后,他只會覺得我是個貪心不足的騙子,甩我一張和離書,自此橋歸橋路歸路,斷了與我的任何干系。
思及此處,我又徹底蔫巴了下來,一路上鋸嘴葫蘆似的不應他一聲。
拽著他衣袖走了一段路,便借口路太遠,要他背我回去。
那條路周遭已無人煙,一開始裴恕自不應我,直言我這走幾步路都要人背的脾性純屬是他回來后給慣的。
我渾知他因失憶總覺得待我有所虧欠,遂直接在原地蹲了下來,不肯走了。
他見我耍起無賴,三兩步上前便將我給撈了起來,背在背上,天翻地覆間我驚呼一聲下意識便摟住他脖子。
而他則罵道:「我這娘子啊就是個惹人嫌的小潑皮。」
「你過去也曾是個莽夫,正好莽夫配潑皮,屬實相配得很。」我恨恨回嘴。
裴恕也不見惱,背著我的同時,還輕輕掂了掂,嘴欠調侃:「我們家阿霽,抱著沒幾兩肉,該多吃些。」
「還不是以為你死了,寢難眠,食難安,整日整夜哭斷了肝腸,思你念你三年生生餓瘦的。」我順著裴恕的話胡言亂語。
彼時月色正濃,燈火稀疏,他抱著我往前走,投在地上的影子甚長,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今夜放慢了,他驀然說:
「這些年我依稀做過一些夢,夢里的姑娘還是個孩子,見我殺人嚇軟了腿,卻也不懼我,嚷嚷著要我抱她回去,我嫌她是個麻煩,不欲搭理她,丟下她便走了。
」
「那你后來當真將她丟下了麼?」我頭埋在他頸邊,悶聲悶氣地問。
「沒有,她在我身后哭上一哭,我便心軟了,提醒自己不能回頭,可因為是她,還是沒忍住。」
11
裴恕回來以后,對我的耐心以及所謂的喜歡,其實盡是假的。
他本就眼高于頂,不會去愛人,更不會將愛分給我這麼個煩人精。
若究其待我好的緣由,無非是裴恕總愛同姑娘家心軟。
過去如是,如今亦如是。
一如當年,在我決定讓他知曉自己喜歡他的那一刻,他便已然決定了不再將我留在他身邊。
在孟釗試圖給裴恕下毒不成后,我待他亦有了忌憚之心,再不信他所言的任何一句話。
孟釗同裴恕也曾笑言,說我這姑娘像頭磨牙的小獸,看著他時眼神都帶著刺。
他在裴恕面前向來擅長掩飾自己的恨意,又愛表現成一副兄友弟恭的假象。
然裴恕縱著他。
我所記得他們發生的唯一一次爭吵,便是他們打算進攻樺州之時。
那樺州郡守未戰已降,裴恕欲將其招攬,可孟釗卻說那樺州郡守懷了異心,要設局將郡守以及各樺州各將領盡數圍殺。
孟釗平日總作一副笑模樣,實則他才是最為暴虐的那個。
他不講道理不問對錯,甚至一再嘲笑裴恕顧慮太多。
孟釗暴虐是真,不顧惜人命也是真,我見過他親手割了敵軍將領的頭顱讓人掛在城墻,也瞧見過他將潛入書房盜取軍報的婢子挖心剜眼扔到路邊喂了野狗。
他們二者本非同路人,一者蕩平天下還世間清平,一者被權勢迷眼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