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我的角度望去,他的對面分明沒有人。
「想投個什麼胎呢?豬還是狗?」
「唉,算了算了,豬的渾身都是寶,狗是人類的好朋友。」
「蟬怎麼樣?一共就能活一個夏天,再危害人間,也就是幾個月的事,不錯不錯。」
我在暗處等了很久,等季昭消停了,才走過去。
他以為我才來,吊兒郎當地插著兜:「喲,這麼巧,我來醫院看朋友,你來干嗎?」
我沒說話,良久,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季昭的手立刻從兜里拿了出來,整個人有點手足無措。
「怎麼了?怎麼了?」他說,「你……」
「沒事。」我搖搖頭,「我就是兩天沒吃飯了,看到那里有賣酥皮牛肉餅的,饞哭了。」
……
季昭買了兩個酥皮牛肉餅,我倆一人一個。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終于決定好好聊聊。
「其實我剛剛看到你的朋友了。」
他心不在焉:「不可能,你看不見。」
「我的確看不見……但我猜到了。」我說,「你剛剛對話的,是唐河勇的靈魂吧?」季昭的身體驟然一頓。
「以及,我前世被殺害后,靈魂不滅——」
我看著季昭的眼睛,輕聲問:「是因為你吧,追魂人?」
季昭咬著酥皮牛肉餅,側過頭去,笑了。
12
后來,我按時間坐上車,去參加了夏令營,順利地拿到了自招加分。
有了三十分的加分,我成績又本就很好,第二年的高考結束后,我如愿去了北大。
大學生活比我想的要更精彩,我一邊繼續為了績點努力讀書,一邊實習、做學生工作、參加社團,豐富自己的履歷。
大三結束時,便有在學術論壇上認識的學姐對我表達了欣賞,問我愿不愿意在畢業后加入她的公司。
那是一家業內人士都夢寐以求的公司,有著優渥的薪資和良好的發展前景,我立刻答應了下來。
生活似乎無比美滿。
但唯一的缺憾是……沒了季昭。
那一日在醫院外,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只是以一個漂亮的投籃姿勢,要將酥皮牛肉餅的袋子丟進垃圾桶。
……裝逼失敗,一陣風吹來,把袋子卷走了。
為了公共衛生,我趕緊去撿那個袋子,等我終于抓住它,轉身回頭看時,樹下已經沒有人了。
不過是幾十秒的時間,但季昭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后來,我給那個名叫「追魂人」的微信發過消息,打過語音,統統都沒有得到回復。
我把他借我的錢轉賬給他,沒有人收,時間到了之后,又自動退回到了我的賬戶。
開學后,我去詢問班主任,得到的消息是,季昭已經轉學走了。
轉到哪里了?
不知道。
我出辦公室的時候,班主任還在感嘆,都說季家有錢,但事實上家長會從來沒人來過,直到季昭轉走,也沒人見過他的父母。
這個唯一見證了我十七歲的少年,如一陣風般輕飄飄地吹來,又輕飄飄地吹走,連個影子都沒留下。
再后來,母親又來找我。
她一路來到北京,在我宿舍樓下大哭大鬧,說她遇到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說,都是我把她害成這樣的。
「許小冉,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了你。」
我對著她痛哭流涕,不停道歉:
「對不起,媽媽,真的對不起,不過現在我在北京有房子了,你先去我那里住下好不好?以后我掙的錢都給你花。」媽媽終于滿意了,跟著我上了車。
下車后,她跟著我一路前行,等意識到不對時,兩個護工已經摁住了她。
我將她送到了封閉式管理的精神病院。
媽媽被兩個護工拽著,一邊奮力踢打,一邊不斷地用臟話咒罵我。
最終,她沒力氣了,開始痛哭,求我不要把她扔在這里。
我搖搖頭:「不,你的余生,都要在這里度過。」
「小冉,我是你的媽媽啊,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冷冷地笑了:
「是啊,你是我的媽媽。」
「所以你借著給我送蛋糕的名義,把我一邊學習一邊寫稿的血汗錢搜刮出來送給唐河勇,他根本沒用這些錢還債,而是買酒買彩票,半個月就揮霍完了。」
「當你得知自己的女兒有可能在外面陪酒時,不是想著竟然把她逼上了這樣危險的道路,而是她這樣肯定掙到大錢了,竟然不給家里花。」
即使不提前世的血債血償,今生,她依然不配做我的母親。
我走過去,垂眸望向她:
「曾經我一直試圖原諒你,我總想著,畢竟你是我的母親,你對我總有一些愛。」
「但我失望了,我不得不接受,這世上的確有人不配做父母,而你恰好是這群人中的一個。」
母親看著我,她突然崩潰了,大哭大喊,嘴里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
而我已經懶得再從她口中聽到任何一個字。
簽下和精神病院的各項同意書,我轉身離開。
前世,她也是這樣,簽下了對繼父的諒解書。
于是我用溫暖來回報溫暖。
也用絕情來報復絕情。
13
后來,時間又過了很久。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平平無奇地過下去。
結果,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回宿舍時,在樓下看到了一個身影。
一身黑衣,高大俊秀,卻又漫不經心地插著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