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錚不語,但神色已是凝重。
童憲將軍得了傳召,進來便跪下,他一身鎧甲,看來是一路快馬加鞭,未曾休息。
他聲音沉痛:“大殿下,大君他,崩逝了!”
北燕大君蕭山在三年前就已經纏綿病榻,這也是當時蕭錚不顧一切要離開魏都逃回北燕的重要原因。
后來蕭錚于天下各處集得各式續命之方,勉強又拖了三年,在攻入魏都之前,蕭山就已經不省人事,只靠每日灌服參湯續一口氣。
崔元弼一聽,當即跪倒,向北方叩首,老淚縱橫。
蕭錚面上倒沒有特別沉痛,他親自扶起元弼先生,道:“先生快起,大君一生敬重先生,必不愿先生過慟,還請先生召禮部等官員,協商后事。”
崔元弼抹掉皺紋間的淚水,點頭,而后疾步離去。
蕭錚詢問童憲:“大妃現下如何?身體可還好?我二弟處事還穩妥嗎?”
童憲回道:“大君一病多年,大妃雖哀慟,但尚能主理后宮事,二殿下替大君宣了遺照,傳位于大殿下您,如今北燕上下都等您的吩咐,且,大妃決定,大君既已崩殂,魏都如今也已在囊中,她與二殿下處理完北燕那邊的事情,便要出發,前來魏都。”
蕭錚點頭,遣退了童憲。
因童憲初次入宮,按規矩,云舟送至門口并安排其他宮人引路,從西宮門出。
在送童憲的時候,云舟發現,這位北燕將軍的手腕上有一處紋身,若云舟沒有記錯,是南茲國的常見圖騰。
童憲初時低頭走路,沒有注意云舟,待行至門口,他偶一抬眼,忽然愣住一瞬,然后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這位姑娘你是否……”
然而話說道一半,童憲似乎覺得不妥,終究沒有問出來,只是又看了云舟兩眼,才轉身離去了。
云舟覺得有些莫名,但現在狀況并不是與人說話的好時機,所以也沒有多問,只是按規矩送走了童憲。
回到屋內時,發現蕭錚正閉目而坐。
云舟放輕腳步,然而蕭錚還是聽見了,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吩咐道:“你過來。”
云舟走過去。
蕭錚又道:“坐下。”
說著拍了拍榻邊。
云舟有一絲遲疑,但想到他聽聞的噩耗,還是依言坐在他身邊。
蕭錚不說話,再次閉上眼睛,好似倦極,將額頭靠在了云舟的肩膀上。
云舟肩膀一僵,本能想躲,然而低頭時瞧見了蕭錚搭在榻沿上的手。
看見了他手背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云舟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絲柔軟,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月夜,她看見他跌跌撞撞地躲進假山,自己又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走到他跟前去的呢……
這個人看起來如一方堅硬的磐石。
但他其實是有裂痕的,她曾見過。
即使是現在也一樣。
作者有話說:
蕭錚:“最討厭別人揣測本王!往本王身邊塞人!”
薛尚宮:“少廢話,你就說你喜不喜歡吧?”
蕭錚:“喜歡……”
薛尚宮:“那下次還敢。”
第15章 、秘密
蕭錚靠著云舟,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兩人誰也不言語,就那麼安靜的坐著,約過了小半個時辰。
日頭漸漸西斜,天色黯下來,直到掌燈的宮人將一盞一盞宮燈亮起來懸在廊下,隔窗透進來一團團溫暖的橙色光暈。
云舟覺得肩膀有些麻,手指尖上像有小螞蟻在爬,她攥了攥手指,麻的越發厲害了。
“殿下,快到了交值的時候了。”她忍不住小聲提醒。
蕭錚睜開了眼睛,他并沒有睡,云舟每一次輕緩的呼吸他都聽得見。
他直起身子,交錯間,側臉擦過云舟的鬢角。
那一瞬間,云舟感覺到蕭錚的氣息拂過自己的耳鬢,微微的發癢,她快速眨動了兩下眼睛,輕輕縮了縮脖子,然后偷眼看身旁的人。
蕭錚整個人身上有一種很強烈的疲憊感,他并沒有說話,甚至并沒有抬起眼睛。
于是云舟得以細看他的臉。
蕭錚的眉眼長的頗為矛盾,他凝眸看人時有一種原始的侵略性與狠厲,所以魏帝最不喜他的這雙眼睛,說此人一看即是狼子野心,若放任不管,必要為禍大魏。
但當他低垂了眉眼,又有一種莫名的哀傷脆弱從眼尾的弧度蔓延出去,叫人因意想不到而格外心生憐憫,這矛盾感,有些蠱惑人心。
云舟從榻上起來,想了想,開口道:“殿下今晚若是去臨風閣,記得叫人加厚被子,夜風濕潤,想是有雨。”
說完,將屋里的燈也點上。
火光照亮兩人的瞬間,蕭錚終于抬眼看她:“你怎麼知道我會去臨風閣?”
云舟的眼角也有些微的落寞:“臨風閣的香匣子里,別的香料都沒有,只有一味寧髓香,它的效力我上次見識過了,想來,殿下夜不能寐時便會去臨風閣,今夜,對陛下來說,恐怕會是個難眠之夜,所以提醒殿下莫要著涼,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等待殿下定奪。”
蕭錚望她良久,終究收回目光,道:“知道了,你回去歇著吧。”
夜晚,臨風閣里,蕭錚躺在那里苦笑,不點香果然是睡不著。
他的腦海中都是小時候父親如何教他騎馬,挽弓,經史,他每有所進益,父親便向群臣夸耀,從不吝于對他的滿意與夸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