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馬上就要上初中了,再和不三不四的垃圾混在一起,你遲早也得完蛋。」
哪怕我的成績從來沒掉下過第一的位置。
我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周讓,還是偷偷地和他一起玩。
一個晚上,他興致勃勃地要帶我去看螢火蟲。
在翻墻出門時,我們正趕上了提前下班的媽媽。Ƴž
她當著周讓的面拎起我的耳朵,不顧我的痛呼,抄起門口的掃帚就往我身上抽:「你怎麼就不聽話呢?和他這樣的人混在一起你能有什麼好下場?」
周讓也許是被嚇到了,愣了幾秒后撲到了我的身上。
他的這一舉動對于媽媽來說無異于是反抗,她憤怒地把周讓摜到了地上,拽起我的胳膊把我拖進了家門,關進了閣樓。
我蜷縮在黑暗的閣樓里和老鼠為伴,每天只能用幾千字的道歉書和她換一頓飯。
那個時候的我也想過,要是就這樣死了,也挺好的。
我被關了幾天,終于在瀕死的時候被放了出來。
不是因為她作為一名母親擔憂女兒的安危,而是我的班主任已經來了好幾次電話,問我為什麼沒有去上學,她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借口,只能放我去學校。
我回到學校之后,發現周讓一直在躲著我。
起初,我以為是媽媽那天的暴力行為讓他萌生了懼意。
但幾個星期之后,他把全科滿分的卷子和奧賽第一名的獎狀鋪到了我媽媽的面前,一臉執拗地問道:「阿姨,現在我可以和阿舒一起玩了嗎?」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躲我,其實是害怕我再次受到傷害。
我的周讓,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我。
就像這一次,面對陳秘書的提議,他頭一回沉默了。
我知道,他在和內心深處那個一直都在反抗父親的周讓做斗爭,而最后,愛我的周讓會占上風。
我打開電腦,登錄網盤賬號,點開了那個塵封了很久的文件夾。
里面的照片,是十幾年前媽媽虐待我的「罪證」
只要我公布這些照片和這些年給她的匯款記錄,鄧藝的謊言會不攻自破,而媽媽經營了幾十年的育兒作家形象也會崩塌。
我知道我生性懦弱,即使脫離母親的掌控很多年,但我依舊沒有勇氣反抗她。
小時候不聽話就被拋棄、被禁食、被痛打的經歷讓服從的天性深深地刻在了我的骨子里,我對她的懼怕,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在公眾面前和她作對,無異于將骨頭從我的身體里抽出,無異于反抗支配了我二十多年的本能。
周讓清楚地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愿意為了我,向父親低頭。
而我,也愿意為了他,削肉剔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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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給周讓反應的時間。
趁著節目真心話大冒險這期播出,我發了長文,解釋了自己為什麼拒絕回答「更愛爸爸還是媽媽」的提問。
在文章的末尾,我寫道:「對于我來說,不管是爸爸還是媽媽,都意味著窒息的生活;而周讓,解開了我脖子上的繩索。」ƳƵ
這條微博發出后,引起了很多網友的討論。
有網友猜出了我母親的身份,震驚十幾年前江南小有名氣的育兒作家竟然是這樣的面孔;也有網友受到鼓勵,分享了自己是怎樣逃離原生家庭的;但更多的,則是好奇雙向奔赴的我們為什麼最終還是決定分手。
我有心想回復這些善意的提問,但我實在撐不下去了。
在最后一期的節目拍攝中,我沒有任何征兆地昏過去了。
再次醒來時,是在醫院。
雖然醫生沒有說,但看著圍在床邊的人臉上的哀痛,我也能感覺到自己剩下的時間大概不多了。
我抬手拔掉了呼吸機,感覺身體前所未有的輕松。
窗外殘陽如血,霞光染紅了半邊天。
「周讓。」我朝嘴唇蒼白的他伸出手,「背我去看看日落,好不好?」
他薄唇顫抖,似乎是從喉嚨深處吐出了一個帶血的「好」字。
他背起我,側身看向我們身后的攝像師。
「讓他們跟著吧。」我埋首在他瘦削的頸窩,輕聲道。
時至今日,即使我再遲鈍,也該明白周讓一早就知道了我病重的事實。
我了解他,所以我明白了他讓我參加這檔綜藝, 不是為了轉型, 也不是為之后的職業生涯鋪路,他只是自私地想在這個世界留下一點我們相愛的痕跡。
他了解我, 所以他用這檔綜藝做借口, 好讓我能少一些心理負擔地和他一起走完最后一段路。
從始至終, 沒有其他, 只有我們。
周讓沒有說話,只是緊了緊握在我腿彎的手, 背著我一步一步地朝病房外走去。
迎面撲來的晚風輕盈舒暢,而我的眼皮卻越來越沉。
往事像走馬燈一般走過, 我這才發現, 原來我和周讓已經相互扶持著, 走了這麼遠的路。
「阿讓。」我輕輕地喚道。
「我在。」他的聲音里帶著哽咽。
我抬起手, 摸到了一手的濡濕。
「你先等一等,如果能熬過去,你就好好活著,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 我只能感受到他的肩膀在不停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