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二十七歲那年,在一場葬禮上,撿了我。
她帶著我,開小餐館謀生。
有天,鄰居指著門口游蕩的傻子說:
「你去給他做老婆,和他配一對,正好!」
我媽聽見這句話,當場問候了她全家。
她丈夫舉著拳頭想打人。
我媽卻依舊硬氣:「打,你打啊,只要打不死我,老娘還得罵。
「糟蹋我女兒,看我不撕爛你的臭嘴。」
1
孫蘭香是在她奶奶的葬禮上撿到我的。
那一年,她二十七歲,我七歲。
那時,葬禮剛結束,到處都亂糟糟的。
我孤零零地站在一邊,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有個女人走過來,當著我的面,「咔嗒」一聲,把大門鎖上了。
她還把鑰匙揣進了自己的口袋。
眼睜睜地看著和老奶奶一起住的房子被鎖上了,我很發愁:今晚睡哪兒呢?
就在這時,孫蘭香問:「媽,這孩子是誰家的,怎麼站在這兒發呆?」
她媽厭煩地瞟我一眼:「誰家的也不是,別管她。」
她笑著去拉女兒的胳膊:「蘭香,你好不容易回家來,走,媽給你做點好吃的。」
來幫忙的吳大娘拍了下大腿,開了口:
「蘭香,說起這孩子,話就長嘍。
「這是你哥哥抱回來的,來的時候才兩三歲,倒是個白白凈凈的漂亮娃娃呢。
「他也沒說是哪兒來的,反正不是他生的。一抱回來他就跑了,送人也沒人要,可憐你奶奶就養到現在。孩子跟她倒是很親的。這下子你奶奶走了,這孩子只能去吃百家飯了。以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嘍。」
孫蘭香轉過頭,盯著我看。
她很年輕,眼睛亮亮的,鼻子上灑著幾點雀斑。
她說:「這孩子,我帶走了。
」
接著便朝我伸出手。
我暈乎乎地,把手放進她的掌心。
她的手和老奶奶的不一樣,軟軟的、暖暖的。
孫蘭香拉著我就走。
她媽在后面追。Ӱż
「蘭香,你這傻姑娘,哪有上趕著撿拖油瓶的!
「聽媽的話,把手松開,別多管閑事。媽給你做好吃的,待會兒還有人來相看你呢。」
她邊說著,邊用勁兒地拽我胳膊。
孫蘭香拍開她的手,將我拉到背后。
她說:「我叫你一聲媽,是看在你生養了我的分上。
「十七歲時爹逼著我嫁人,我不肯,他拿馬鞭打得我半死,那時你在做什麼?
「現在爹死了,哥走了,我二十七歲了,你還想安排我嫁人?別癡心妄想了。」
說完這些話,她抱起我就走。
到了車站,坐上車,汽車搖搖擺擺地開動了。
汽車中途停靠時,窗戶外有人挽著竹籃叫賣。
茶葉蛋、五香豆干,噴噴香。
我咽了下口水。
孫蘭香一路上緊繃著臉,這時卻笑了,溫聲道:「餓了是吧?」
她向大娘招手,買了兩個茶葉蛋,剝給我吃。
我餓急了,大口地咽,差點噎住。
她拍著我后背,嘆道:「急什麼,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后來,我們又上了車。
隨著汽車顛簸,我的眼皮越來越沉,最后在她懷里睡著了。
這是老奶奶去世后,我頭一次睡著。
2
孫蘭香帶我來到了香樟樹街。
她在這里租了個小門面,開了一家小館子。
館子里里外外就她一個人,每次放下鍋鏟就得去擦桌子,忙得團團轉。
孫蘭香在門前放一只小板凳,叮囑我:
「就在門口玩,別亂跑。跑遠了被老拐子捉了,我可不找你。」
我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
天漸漸地黑了。
天一黑,我心里覺得很難過。
孫蘭香對我不壞,可我還是想念老奶奶,想回到原來那個家,跟老奶奶在一起。
那時我還太小,不明白死亡的含義。
我只知道,老奶奶對我很好。
逢集的日子,她牽著我的手,扛著半袋花生去集上賣,賣了錢就買糖三角給我吃。
夏天的晚上,她用蒲扇一下一下地給我扇風,給我講小貓小狗的故事。
我真想念她,想得眼淚流出來了。
隔壁阿姨說:「呦,蘭香,你是不舍得給她吃,還是不舍得給她穿,她在這兒抹眼淚呢。
「我真不懂你,向來只有撿錢的,哪里有撿孩子的?你辛辛苦苦地養她,她倒是蠻委屈的哦。」
孫蘭香正在水龍頭前洗菜,聞言問:「你又哭什麼?
「飯馬上就好了,一會兒都等不得?」
她用胳膊抹一下額頭上的汗,很疲憊,也很無奈。
房東伍奶奶來了。
她彎腰對著我笑:「多水靈的小姑娘,蘭香,你有福氣哦。」
孫蘭香請她進屋坐,倒了茶,小聲地說:「伍阿姨,對不起,這個月的房租,我……您寬限幾天,我不會拖欠太久的。」
伍奶奶擺擺手:「蘭香,我就是怕你為這事兒操心才來的。
「多了個小丫頭,吃穿用度哪一項不是錢,手頭上難免緊張。房租不急,有了再給。你也保重身體,賺錢的日子長著呢,每天早點關門休息。」
孫蘭香哭了,用手背抹著眼淚,她說:「謝謝您,伍阿姨。」
看見她哭,我忽然覺得,她也沒有比我大很多,也還像是個孩子。
伍奶奶臨走時,從懷里掏了袋吃的出來。
她朝我眨眨眼:「拿到后頭吃,別說是奶奶給的。
」
3
漸漸地,我習慣了和孫蘭香一起生活。
她帶我去鎮上的小學報名,給我取了大名,叫孫文琦。
每天一放學,我就趕快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