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低頭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胸,我心中稍安,咽了咽口水,越跳越重的心臟里盤旋著說不出的期許。
難道張雙亮認出我了?
我輕輕推他:「喂,你、你醒了嗎?你剛剛叫我什麼?」
「小辛巴……要是小辛巴還在……」
張雙亮半夢半醒地呢喃著,他的雙眼紅腫到睜不開,可我還是透過眼縫,看見他眼底驚人的怨毒:
「要是小辛巴還在,挨打的就不是我了!」
我徹底呆住。
我明明坐在雪白的病床上,卻好似坐在荒蕪的雪地里。
心,一點點冷下去。
次日,賀躍在課間攔住我,問我要不要將昨晚的事告訴輔導員。
這是什麼賊喊捉賊?
我注視著他黑曜石般的眼眸,實在看不透賀躍。
若我真是一個一無所知的插班生,我一定會被賀躍這幅外冷內熱的假象給蒙蔽吧,以為萬百陽才是那個可惡的霸凌者,而把賀躍這個主謀當成一個「三好學生」。
賀躍倒是好算盤,為兄弟兩肋插刀,為女人插兄弟兩刀。
但我還是點頭,將計就計地裝出一副忍痛大義滅親的模樣,與賀躍一起來到辦公室。
輔導員辦公室里,鷹鉤鼻才來上班,正悠閑地燒水泡茶,見有學生打攪,鷹鉤鼻先是面露不耐,在看清我和賀躍的臉后又笑成菊花。
我嚴肅地將昨晚的始末都講了,甚至直接報出了霸凌者就是「XX專業的萬百陽」。
余光里,我看見賀躍正打量著我,眸中晦暗不明。
頸椎瞬間繃緊,我戛然止住其余控訴,手心捏出一把冷汗。
鷹鉤鼻「呸」出一口茶葉,委婉的話里全是不想管這破事的意思,說到最后,鷹鉤鼻扔下一句話:
「為什麼他只欺負張雙亮不欺負別人呢?一個巴掌拍不響啊。
」
再一次聽見這種受害者有罪論,我絲毫不感到意外。
是,一個巴掌拍不響,校園霸凌若沒有老師和家長這「兩巴掌」的默許,怎麼能拍得響呢?
只是,當我想起昨晚張雙亮那句「要是小辛巴還在,挨打的就不是我了」,我又忽然覺得鷹鉤鼻的話似乎沒什麼不對。
在賀躍強調這事的嚴重性后,鷹鉤鼻才不情不愿地答應找他們班輔導員聊聊,出了辦公室,我忽然停住腳步:
「賀躍。」
賀躍兩手插兜哼著歌,止步側頭:「嗯?」
我身子顫了顫,還是咬牙道:「你覺得,萬百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就是……欺負同學。」
「在你看來這很不可理喻嗎?」賀躍歪了歪頭:「但在萬百陽那種人眼里,這麼做卻是必須的。」
我不解。
「埃及金字塔,很有名吧?而要想人為創造出一個金字塔頂端,就必須先造出供人踩踏的底座,比如張雙亮那種人——他們就是底座。」
「換句話說,老萬的那些行為都是為了他的自身利益,為了確立他的地位,一個人想要站到頂端,就必須踩好底座。」
這一番言論,給我聽呆了。
賀躍忽然湊近,溫熱的鼻息噴灑在我的耳垂,叫我又是一個激靈。
「你在發抖。」
賀躍伸出手,我知道賀躍從小彈鋼琴,那雙修長的手也的確像是為鋼琴而生:
「不是因為冷吧。」
賀躍手指繞住我耳畔邊的碎發,微微拉扯間帶來些許刺痛:「顧辛,你好像很怕我?嗯?」
聽見這一聲熟悉的「顧辛」,無數噩夢陡然撲來撕咬,我牙齒都抑制不住在打顫:「不……」
幫我將碎發別在耳后,賀躍收回手,后退一步:「既然不怕,就從叫我『阿躍』開始吧。
」
「阿、阿躍。」我呼吸破碎得厲害。
「嗯。」賀躍笑瞇了眼:「我在。」
最后一節下課鈴一打,我就沖進廁所狂吐起來。
我吐得昏天暗地,吐到最后只能干嘔胃酸。
而當我慘白著臉走出廁所,迎面撞見站在外面的賀躍,心臟近乎驟停。
見我出來,賀躍遞給我一包紙巾和一瓶擰開的礦泉水:「漱漱口?」
「謝謝……」雙拳攥緊到一時松不開,我咬破舌尖:「阿躍。」
賀躍笑了,笑得很好看。
像是才從地獄爬出的魔鬼。
有了我和賀躍這兩個大人物家小孩的「告狀」,鷹鉤鼻到底找到萬百陽的輔導員,萬百陽被處分,我和萬百陽也開始了冷戰。
或者說,是我單方面冷暴力。
因為我并不住在學校,而是在外租房子走讀,萬百陽就天天蹲校門口,還找人要了我的課表蹲教室。
他拼命和我道歉,發毒誓一定悔改,甚至下跪乞求我的原諒,而我只是無視或冷眼相待。
然后,萬百陽就哭了。
一米八幾的大男孩,往那一站就是一座山,一拳能揍得我失神,一腳能踹得我吐血,此刻卻跪在我上課的路上,一邊扇自己巴掌一邊哭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這一幕是以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
能叫智者盲目,也能叫武夫潰敗,愛情還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啊。
看著萬百陽當眾丟臉,我卻不覺得有多解氣。
這點痛和恥辱算什麼?比起他們帶給我的痛苦,不過只是開胃菜。
于是我冷眼數著萬百陽扇自己耳光,數到第一百五十二下,我才喊了停。
萬百陽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