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麼會忘記,經過 4 次化療,我的頭發早就掉光了呀。
13
我想媽媽一定是心疼了。
否則她的臉色,不會那麼難看。
畢竟血濃于水,母女連心。
可回神后,她只是嫌惡地移開了眼睛,將地上的假發朝我踢了一腳。
「丑得我眼睛疼!」
「趕緊把你的假發戴上。」
她嗤笑:「自己長什麼模樣沒點數,倒是什麼發型都敢挑戰,別出去說是我生的,我嫌丟人。」
快了,丟不了幾天人了。
我晚.晚.吖本來就不該再奢望什麼的。
林歡沒有跟媽媽說我手機屏保的事情。
許是不肯相信,許是覺得難堪。
她多驕傲啊,即使打小不愛學習,也能憑借出色的外貌和社交能力混得風生水起,無論在哪里,都是眾星拱月,都將我狠狠踩在腳下。
「別讓我知道是你在搞鬼,否則我就把你和老光棍的破事說出去,我看你還有沒有臉活在這世上!」
當天下午,林歡留下一句警告就離家了。我的錄音筆再添一份內容。
她篤定會拿捏我一生,但我都要死了,還在乎有沒有臉活著嗎。
14
晚飯我沒有做。
因為我躺在床上,有些起不來了。
疼,渾身都在疼。
媽媽也沒有做。她點了份外賣,沒有我的。
不過無所謂。這些日子,我已經不太能嘗出食物的味道了,一口口都寡淡得很,我也沒什麼胃口。
再黑些的時候,爸爸回來了。
在外面和媽媽窸窸窣窣說了會話,就來到了我的房間。麻將室。
他掀了我的假發,看了我的光頭,批評我不該如此反骨。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不應該讓你媽媽生氣。
」
「她生你的時候遭了很多罪,腰到現在都沒好。」
我把頭縮進被子里,眼睛好酸,好脹。
強壓著起伏的情緒,冷靜地開口:「我沒有要她生我。」
我寧愿,她沒有生我。
「砰」地一聲,房門被人踹開。
媽媽歇斯底里的聲音鋪天蓋地地傳來。
「劉朝祺,我們不欠你的,我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學,不是為了看你的臉色。」
「你知道外面那些人說得有多難聽嗎?」
「他們說你品德敗壞,說你性格孤僻不討喜,說你沉默寡言像個啞巴,像個傻子,白癡!說你不懂感恩,舅舅去世都不肯磕個頭!說你不孝順,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說你以后注定會眾叛親離,孤獨終生!」
但再難聽,也不及媽媽親口說出來。
「你知道我們每天要因為你,被人戳多少回脊梁骨嗎?」
「別人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自己爛得像狗屎,憑什麼要連累我被指指點點?你身上的這些臭毛病,又有哪一點是從我這里學來的?我不冤枉,不委屈?」
「你以為我想生你?要是早知道你是這麼個德行,我就是終生不孕也不想生下你這麼個玩意!」
「浪費我那麼多錢,那麼多精力,換算成錢,至少是五十萬。五十萬是什麼概念,都可以再買套房了……」
原來作為我的媽媽,她有這麼委屈啊。
我強忍著疼痛掀開被子,從背包里翻出一張銀行卡來,狠狠拍在麻將桌上。
「這五十萬,我一分不少地還給你。」
「從今以后,你我兩清。」
媽媽愣住了。
爸爸則疑惑地拿起銀行卡,翻看著,「真有 50 萬?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嗓音驟然嘶啞:「別人聚餐社交時我啃饅頭省的啊,別人逛街睡大覺時我去晚.晚.吖兼職賺的啊……」
我從來沒有睡過一個懶覺,沒有看過一部電影,我的人生忙忙碌碌,沒有一個喘息的機會。
能有什麼辦法,我從出生起就背負著債務,父母的付出,舅舅一家的恩情。
往后花的每一分錢,都是我自信的枷鎖,是我勇敢無畏的鐐銬。
我不敢落座,不敢夾菜,不敢大聲說話發出聲響。
就像一只茍延殘喘的蛆,在所有人都厭惡的角落,拼命地去吸取這個世界的營養。
默默無聞,而又臭名昭著的,
活著。
15
媽媽的表情逐漸難看,但依舊傲然揚著下巴,保持著端莊。
然后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我。
「你以為還錢就能兩清嗎?你的命是我給的,我的恩情你這輩子也別想還清!」
「那我把命也還給你啊……」
我忍不住抽噎了起來。
可兩只眼睛,卻透過朦朧水霧,死死地看著她。
上一次淚流滿臉,還是三年前。
一個艷陽高照、有些燥熱的下午。
一個工作多年的大姐嘮起了嗑,說她都快 40 的人了,卻一直被她爸媽當成小孩子,每次打電話,總得叮囑她過馬路要先左看再右看,叮囑她下班時要往人多的地方走,叮囑她不要給陌生人開門,不要買路邊的小吃,不要撿地上的食物,不要跟陌生人走……
同事們紛紛附和,爭著搶著講出自己一把年紀了卻還被父母當小孩子的趣事。
唯有我,低著頭,用撐額的手掌遮住半張臉,淚珠就那麼猝不及防地、噼里啪啦地往下落……ÿȥ
那時我 23 歲,第一次知道:
原來父母的愛是可以保鮮那麼久的。
16
媽媽似乎有一瞬間的慌神,因為她下意識地扶住了爸爸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