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碰我,我的祺祺怕是要尋短見了,我得去找她。」
「卡呢?」
她看向劉建忠,嘴唇都沒了顏色,問:「祺祺給的銀行卡呢?」
「快拿出來給我,我去還給她。」
「她的錢我一分都不要。我要她的錢干什麼?她想還清我的債,呵,想都不要想!」
林云霞有些語無倫次地碎碎念,將劉建忠錢包里女兒給的銀行卡抽走后,又拿走了抽屜里的存折和金條。由于手不穩,光滑的金條往地上掉了好幾回。
嘴里是一刻沒停。
「祺祺得了肺癌,我得去救她,我得讓她好好活著,讓她看看我又為她付出了多少,看她到底還不還得清……」
「別拿了,全拿出來小心弄丟。」
劉建忠想攔,卻攔不住。因為這一刻,林云霞的力氣大得出奇,倔得跟頭牛似的。
一次次拉扯中,劉建忠終于忍無可忍,喊出了那句話。
「還救什麼救,她早沒了,死透了!」
林云霞一頓,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又翻出手機不斷地佐證:「不可能,她剛給我發過消息,你看,你看,13 點 16 分,就是剛才,不信你自己看……」
「都是定時發送的。」
劉建忠將掉落的金條撿起,擦了擦,放好,不敢看林云霞的眼睛。
聲音也是低到聽不見:「除夕前一天我們就見過她的尸體了,你忘了嗎?」
「那不是祺祺!」
怎麼可能,那都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了。她的祺祺,怎麼可能在那個時候就離開了。
林云霞松了口氣,趕緊否定,「祺祺根本就不長那個樣子!」
那個樣子她好陌生,好陌生,眉眼輪廓她都沒有一點印象。
她敢篤定她不認識那個人。
劉建忠:「她的右手小晚.晚.吖指上有道疤,是三歲那年被鐵絲勾過留下來的。我看見了。」
又補充:「不過我沒敢看,當時聽你說不是,就沒說這個。」
林云霞一愣,尸體的手指她還真沒注意。
但還是不信:「那也不是。」
祺祺不長那樣。
才半個月不見,怎麼能瘦成那樣呢。
劉建忠突然就笑了。
「我剛查過了,肺癌晚期是會吃不下飯,暴瘦的。」
失業的打擊讓他顏面盡失,這段時間蒼老了不少,此刻又意識到已經喪女,一笑起來,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悲壯。
只見他語帶嘲諷地問:「云霞,你真的記得祺祺長什麼樣子嗎?」
「當然……」
林云霞想反駁,但又無從開口。
因為林云霞不記得。
印象中的祺祺寡言少語,喜歡低著頭,縮在角落。常年不修剪的劉海耷拉下來,總是遮住她大半張臉。
林云霞老奚落她:「年紀輕輕,卻沒有一點朝氣,活著像個鬼。」
她在家的這些天,林云霞也沒好好看過她一眼。即使她在跟自己講話,即使她就坐在自己面前。
最后的印象,還停留在她聽聞家里被撬門、匆匆趕回去看到的那一面。
那天女兒化著濃妝,自己只看了一眼就嫌棄地撇開了頭,說了一句:「真丑。」
「我的祺祺……」
霎時間,林云霞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無盡的寒冷吸走了她的一切能量,心里的那點可笑的傲慢啊,全部土崩瓦解。
35
兩人匆忙趕到殯儀館。
卻被告知劉朝祺的尸體已經火化處理,并被人領走了。
那人自稱是死者的未婚夫,卻在停尸房里罵了好久。
「你怎麼能讓別人領走?她是我的孩子啊!」
面對夫妻倆提出的質疑,工作人員滿臉鄙視,問:「你們不是來認過嗎,怎麼連自己的親閨女都不認識?」
劉建忠解釋:「她是肺癌死的,瘦脫了像,我們不知道她的病情,一時沒認出來。」
「誰說她是肺癌死的?」工作人員否認。
「年前不是下了好幾場大雪?她是凍死的。」
工作人員很是唏噓:「找到的時候褲子全是濕的,都結冰了。」
36
劉朝祺的追悼會沒有辦,據說燒了后直接送進了公墓。很低調,全程沒有任何旁人參與,也不知埋在了哪里。
親朋好友都不理解,質問兩人為什麼冷落了孩子一輩子,連個追悼會也不給辦。
「省錢也不是這麼個省法。」
兩人無從解釋。
他們沒有遺體,沒有骨灰,甚至連劉朝祺的遺像都沒有一張。
他們如何舉辦?
又如何解釋連自己孩子的遺體都認不出來這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們也曾攔過孫培政的車,找他討要骨灰,但孫培政卻只回了兩個字:「撒了。」
他并不搭理二人,并在三月搬去了海市,再也沒回來。
其實對林云霞來說,現在的生活和以往并沒什麼太大的變化,也是老兩口,加一個不歸家的孩子。
但林云霞的心里總是空晚.晚.吖落落的,總能在某個不起眼的瞬間,就彌漫上無法訴說的愁。
不小心瞥見一個字,就想起了給女兒起名字的時候。
她給她起「朝氣」的朝,寓意著平安的「祺」,愿她一生活潑快樂,平平安安。
后來,女兒活得死氣沉沉,膽小怯懦,沒有半點孩童該有的朝氣與天真,陰郁沉默的樣子像個垂死的老人,讓她提不起半點喜歡。
可她的女兒從前并不是這樣的。
她也會張著胖乎乎的小胳膊求抱抱,蹬著白嫩嫩的小腳丫往她懷里躥,撅著紅嘟嘟的小嘴巴在她臉上留下大片的口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