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床位緊張,一個病房四張病人床,他高大的身軀擠在兩張病床中間,四肢舒展不開,看起來有些可憐,即使在睡夢中依舊眉頭緊鎖,不安穩的樣子。
他的另一只手在睡夢中依舊覆蓋在我手上,大約是怕我晚上有什麼動靜,動動手就可以叫醒他。
我想了想,沒有把手抽出來。
腿上的麻藥正在緩慢退去,漸漸涌上的疼痛令人保持清醒,我睜著眼睛想起很久之前。
那時候我剛畢業出社會,頂著學校天才畢業生的頭銜,有個美術畫廊投資人約我吃飯,我年紀輕,還沒多少防范心理,只以為這個投資人是真的看中我的天分,直到他開始灌我第三杯酒,手搭上我的肩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
我借口躲在衛生間給唐澤打電話,聽完我的描述后他讓我在衛生間里別出去。
后來他直接過來,一酒瓶敲在那個投資人的頭頂上。
那個投資人也不知道唐澤是我男朋友,他或潛規則或強迫的女生太多,只以為是哪個女生的男朋友的報復,唐澤讓我別出來,是在最大化地減少這個投資人在圈內的號召力對我的影響。
后來我才知道,他那天正在面試最心儀的公司,已經過了前三輪,第四輪和總監面試前接到了我的電話。
然后他來了。
后來唐澤也從沒用這件事在我面前邀功或者指責我害他失去心儀的 offer,我不知道為什麼,在突然間,又想起他的那些好。
我們貧瘠的愛情土壤里,其實也有過這樣的美好瞬間。
老實說,我有些動搖。
13
他一直在醫院陪我到出院。
我和他說過并不需要,阿瑤會過來陪我。
我其實想快刀斬亂麻,但他執意要擔一部分責任,認為我摔下樓梯也有他的原因,阿瑤聽了唐澤在這后,又說我們有復合的可能,起哄著說不來醫院陪我了。
隔壁床的奶奶看著我們微笑,問我:「小姑娘,你男朋友真負責任,現在這樣的好男人真的不多啦。」
我微笑,抬頭的時候看到唐澤站在床尾有些緊張地盯著我,然后過了會,他突然笑了。
笑意從眼角傾瀉到唇邊,直到我們出院坐上他的車,他才偏頭望著我,說:「我很開心蘇冉,剛才那個奶奶說我是你男朋友的時候,你沒有否認。」
我張張嘴,我其實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因為他陪我這麼久,和外人解釋完他不是我男朋友后勢必又要被追著問東問西。
反正都要出院了,我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我看著他嘴角的笑意,嘆口氣,還是沒說話。
唐澤還想繼續走下去,如果是如今的唐澤,我其實……是愿意試一試的。
那些遺失在歲月塵埃里的愛,究竟還能回來嗎?
這個念頭一直維持到唐澤將我送到他家,我那天摔得倉促,行李還都在唐澤那里,他媽媽上次來給我帶了一些我很喜歡吃的魚干。
所以從醫院出來后我們先來他家里拿東西,然而門開后,我看見了時薇。
她穿著圍裙,一只手拿著鍋鏟,一副女主人的樣子,笑得很可親,說:「呀,阿澤你回來啦,你說今天陪蘇冉出院我就想,你們大概來不及吃飯,快進來吧。
」
她朝我們招手,手腕上戴著的是當初唐澤媽媽送我的、分手后我放在唐澤床頭柜的玉鐲。
我的視線從那個玉鐲移到唐澤臉上。
然后我站在門口,驀然笑出來。
釋懷的、淡然的。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唐澤,此生永遠都不可能了。
無論五年前還是五年后,我們站在一起的時候,格格不入的那個人永遠都是我。
不過沒關系,我已經不介意了。
我客氣疏離地站在門口,禮貌地拒絕:「不用了,我還急著回去,不打擾你們了。」然后我偏頭看向唐澤,「我就不進去了,麻煩把我的東西拿出來,謝謝。」
他臉色有些蒼白,看了一眼時薇,然后看我,在進門拿行李前跟我說:「我等會再和你解釋。」
我沒說話。
他進門后,時薇臉上的笑一點點收斂起來,她像看一個入侵者一樣目光不善地盯著我,笑意像淬毒的蛇:「你不會讓我輸錢吧?」
我疑惑挑眉,她笑著解釋:「我回國那天,他們說你和阿澤分手了,阿澤和他朋友都說不出三個月,你就會跪舔回頭,后來這個賭約延期到半年,阿澤和他朋友都賭你會回頭,只有我賭不會。」
她一字一句地問我:「你不會,讓我,輸錢吧?」
我看著她,沒有回她,只是淡淡地說:「你會不會輸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唐澤的朋友應該贏錢了,你那個老師在美國把你拋棄,你不得已回來的時候,他的朋友都在賭,你會不會像個綠茶一樣找唐澤接盤。」
我笑起來,看著她蒼白的臉,說:「如今看起來,他朋友應該都贏了。」
唐澤剛好把行李推出來,我接過來,微笑:「謝謝,不用送了,阿瑤過來接我了,就不打擾了。
」
最后的最后,我看著唐澤,釋懷地微笑,我說:「唐澤,如果你想讓我在記憶里保留你一點好的印象的話,求你,不要再聯系我了。
」
這是我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是和他見的最后一面。
也算他為我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14
兩年后我在畫展上看見了趙煦,他停在我紅河酒那幅畫卷前。
我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看。
兩年不見,我們沒有客套的寒暄,仿佛相交多年的友人,他偏頭望著我微笑:「我在新聞看見你畫展的消息,于是就來了。」
「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樣優秀。」頓了頓,他含笑問,「畫展結束后,可以邀請這位畫家一起去吃個飯嗎?」
我回之微笑,說:「當然可以。」
時光荏苒,四季更迭,太陽落下有月亮,春天過去還有夏秋冬,人生這樣長,有很多風景,總要你自己慢慢去領閱。
至于未來如何,只有去做過,才會知道答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