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面對警察的訊問,方芷托腮笑著:
「我又沒要她救我。
「反正我也要死的,不如拉著她一起。
「她真是傻得可愛,還拼了命把我往岸上推。
「我本來想報警的,可是我忽然覺得,這是上天給了我機會讓我活下去。」
當方芷的筆錄寫上最后一個句號。
我發現自己自由了,可以脫離方芷行動了。
大概是因為終于沉冤昭雪了吧。
可我也發現自己的手漸漸變得透明。ўƶ
恐怕我能留在這里的時間也不多了。
8
一切塵埃落定,日子如常地過。
奶奶照舊在她的菜場擺著一個小小的攤子。
只是還是沒放棄找我。
那件印著我照片的衣服她還在穿,賣菜的客人接了她的傳單,她很樂意給客人塞一把小蔥或者抹個零頭。
她還是那麼固執,鄰居勸她去給我燒點紙,不然我在底下沒錢花,會過得很可憐。
奶奶從來不聽,誰勸狠了,她拉下臉就要罵人。
「呸!什麼死死死,我家悅悅根本沒死。
「誰死?誰死我家悅悅都不會死!」
一來二去,沒人敢說她了。
菜場里人來人往,沒客人時,奶奶坐在攤位上打瞌睡,安靜得像河床上一顆鵝卵石。
中午菜場就收攤了,奶奶就拿起小馬扎,騎著三輪車回家。
家里沒人,她炒了點青菜,愣愣地看著電視折紙錢。
電視開著,老舊的風扇吱呀吱呀。
我坐在她的床邊,看她一個個小心地折,折到外頭的陽光從刺眼變得黯淡。
她用化肥袋子裝了那些紙錢,慢慢搬上她的三輪車。
荒地上畫了兩個開口的圈。
「短命鬼!跟你爸一樣都是短命討債鬼!」
「怎麼你非要救人啊,怎麼就顯你能了啊……」
她佝僂著身子,掏出一把紙錢燒著,還在罵罵咧咧。
可連風都調皮,將她腳邊塑料袋里的紙錢吹走。
我以為她會生氣,會對著風破口大罵。
可她沒有。
她欣喜地抬起頭,左右張望著:
「悅悅,是你嗎?你來看奶奶啦?」
她回過頭,看向我,卻看不見我。
風忽然停了,它并不愿意回應一個老人的迷信。
她愣愣地站了很久,忽然低頭抹了一把眼淚:
「……怎麼死的不是奶奶啊。」
我伸出手,想抱住她。
手臂卻徒勞地從她身上穿過。
9
江時經常來看奶奶,每次來都提著很多東西。
他推開門,窗邊捕夢網的羽毛輕輕晃動了一下。
我的東西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好像我只是出了個門,馬上就會回來似的。
他照常給桌子上的花瓶里,換上一束新的奶油向日葵。
向日葵溫暖明媚,嬌嫩的花瓣還帶著一點水珠。
江時沒有翻我的東西,他一眼看見了書架上那個貓咪雕像,高冷傲嬌地抬著頭。
「高悅,你肯定不知道。
「趁你不注意,我把剩下的那只狗狗買下來了。
「我覺得那個狗狗很像你。
「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貓貓的尾巴上,套著我在地攤上十塊錢三個買的小戒指。
他從口袋里拿出那枚告白的戒指,對著我的戒指比劃了一下,連自己也笑了:
「……對不起啊,我把戒指買大了。
「明明我看著,應該是這個尺寸呀……」
大概因為,他從沒牽過我的手吧。
他一個人坐在那里,跟我說了很多話。
說方芷騙他的時候,他常夢到一個女孩,穿著白色的裙子,抱著一束奶油向日葵。
明明看不見她的臉,卻覺得她一直在笑。
說他在望京買了房子,像當初我們試探著開玩笑那樣,如果以后咱們都找不到對象,就我們三個像一家人一樣地過日子。
說他本來不信神佛,卻在我失蹤以后,捐了很多錢給寺廟,從山腳下一跪一拜,他想用一切換我回來,可那小沙彌的偈語他聽不懂。
說一切皆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怎麼會是泡影呢,明明是我的全部。
「是不是我買大戒指了又認錯人了,你才生氣不來的啊。」
黃昏的光照進來。
照在他瘦削的側臉,長睫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陰翳。
他明明自嘲地笑著,我卻覺得他在流淚。
像一棵從心枯死的樹,搖搖欲墜。
「高悅,我真的很想你。
「可是我已經很久夢不到你了。」
身子越來越輕,我伸出漸漸透明的手,輕輕抱住了他。
江時,把我忘了,去找一個跟你白頭到老的愛人吧。
現在的你已經有能力去愛自己,愛你的家人了。
你們全心全意地相愛,你們會有一個溫馨的家,不會冬天無處可去,不會擔心挨打挨罵。
你最大的煩惱就是今晚吃什麼,或者是你的妻子晚上傻傻地問你,如果她變成面包狗你還愛不愛她,你回答什麼她都有一點小脾氣。
唯獨,唯獨不要再想起我了。
他像是感受到了什麼,怔怔地抬起頭。
可回應他的只有風聲,和向日葵花瓣的輕顫。
那些狗血的替身文學追妻火葬場看多了,有時候我也會以為愛是占有,是非他不可,是得不到就要毀滅。
其實不是,愛是成全,是傾盡所有,仍覺虧欠。
那些沒能給你的,我希望別人能給。
沒能白婚紗牽著你的手,沒能陪你到白頭,沒能給你我當初幻想過的幸福美滿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