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一輛描金車駕緩緩駛來。
「快跪下!」
攤主拉著我,一起跪在攤后。
車駕龐大,四面飛紗,隱約能瞧見里頭端坐著個女子。
等車駕行至我身邊時,恰好一陣風吹過,紗帷掀起一角。
翠綠一道,映入眼簾。
我目力極好,僅這一眼便認出,那是一塊玉佩。
色澤、形狀,同君卿與那塊一模一樣,別無二致!
甚至于,驚鴻一瞥間,我清楚看見了玉佩上的刻字。
——君卿與。
我抻著脖子目送車駕遠去了,正疑惑著要站起身,卻又瞧見后頭另一輛車駕駛來。
與先前描金不同,這輛車駕,通體朱紅。
紅紗之內,懶洋洋靠著一個男子。
這會兒沒風,直到車駕駛離,簾子也沒動一下。
我有心打聽這兩位貴人是誰,百姓無人知曉,兵士諱莫如深。
坐上回村的驢車,我問趙家娘子和李哥。
他們也只回「那陣勢,嚇死人咯」、「排場比太守還大」。
滿腹心事地進了村。
我跳下驢車,付了車錢,一路小跑到學堂外。
學堂的孩童一個個坐得板直,搖頭晃腦背三字經。
坐在臺上的君卿與,一襲粗布白衣。
單手撐著側顏,羽睫低垂,另一只手閑閑翻動著書本。
他在外頭,雖然話少,卻不嚴厲。
微笑時如沐春風,可不笑時,清冷霜雪。
小童們最是懼他。
我拾起小塊石子,準頭無誤地自窗口擲入。
正好落在他鞋下三寸處。
他抬頭朝我看過來,我拉起大大的笑臉。
他也笑了一下。
合上書頁,起身對學童道:「今日課畢,各自回家。」
得了這句話,那些幼童們才敢卸下桎梏,跟小雞崽兒似的,一個個跑得飛快。
我在門口等他。
小雞崽兒們瞧見我,還像模像樣地作揖行禮。
「師娘好,師娘安。」
我擺擺手:「都快回去吧,路上仔細些。」
等孩子們走凈了,君卿與才緩步出門。
與那些孩子一樣,他朝我微微一笑。
「夫人好,夫人安。」
這人可不是孩子,他容色逼人,在我耳邊笑著輕喚。
我一下子僵住了。
脊背酥酸,臉上發燙。
與先前那說不清的激動不同,如今,是純純悸動——不那麼強烈,卻十分熨帖。
「我給你帶了東西回來。」
我連忙舉起手里一長串,報菜名兒似的說:「有七寶齋的粽子、大興的果脯、天外居的燒鵝、青竹軒的桂花釀……」
「這麼多?我怕吃不完呢。」他笑。
「吃不完就慢慢吃。」
我不以為意,握住他的手,往外頭走:「日子長著呢,也不是給你一天吃完的。」
十指相扣,步伐一致。
回家路上,我幾番猶豫,要不要同他說。
一直到他去燒晚飯時,我按捺不住,開口道:
「卿卿,你有沒有想過,你或許,根本不叫君卿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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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聲一錯。
我嚇了一跳,連忙抓住他的手指:「怎麼這麼不小心?」
素白修長的手指上,一道血痕。
「沒事,」他摸出一條帕子,不緊不慢擦指尖血,「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搶過帕子,心疼地給他擦血包扎,順道把今日所見說了一遍。
「原本我以為『君卿與』是個名字,卻原來,是玉佩刻字,那玉佩八成還是量產。」
我嘆著氣說完,又忽然蹙眉:「抑或者,不是量產,是某種專屬。卿……誒,你說,那馬車里的女子與你,會不會有什麼干系?」
「那女子與我毫無干系。」他淡淡說。ץƵ
「你都失憶了,怎麼知道沒關系?」
我不下意識問。
他緩緩抬眼,看向我:「難道,你希望有關系?」
這話問得……
假如有關系,那必然是族人、兄妹,抑或者……
嘶!
我猛地回過神來,除了親人,戴一雙玉佩的,也可能是夫妻啊!
順著思路往下想——想都不敢想!
我對上他的眸子,慢慢地、緩緩地咽了口口水。
這麻煩,怕是要大了……
「無論如何,我與那女子,與除你以外的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玉佩之事,只是巧合,也只能是巧合。
「我姓甚名誰,身份如何,本不重要。
「并且……」
他側頭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又在我頸上咬了一口。
「并且,你我已成夫妻,是不可撼動的事實。」
頸上這口,力道不輕,我倒吸了口氣。
他舔了舔上頭的齒痕,輕柔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黏膩:
「你我是夫妻,三生三世,幾生幾世,都是夫妻。」
許是不安,那天夜里,他兇得異常。
渾身上下,能觸摸到的地方,都被「照顧」了一遍。
我心大睡沉。
睡得昏天黑地,等翻身一摟摟空時,才驀地清醒。
床畔沒人。
粗麻床幃外,一點昏黃。
我掀開床幃,只看見一把瀑布似的長發。
君卿與背對著我,細細咀嚼著什麼。
「卿卿?」
我披了件衣服下床,才看清楚他在做什麼。
一點微弱的油燈下。
他拆開了我帶回來的所有食物,一塊一塊,一點一點,塞進了嘴里。
「你餓了?」我有些詫異,餓了也不至于吃這麼多。
他沒應答,捻了一塊糕餅,往嘴里塞。
「卿卿,你怎麼了?」我心里緊張著。
他咽下點心,幽幽開口:「你今日買了這麼多東西給我吃,以后,還會買給我嗎?」
「當然會了!」我立刻說,「我以后——不,不是以后,明日,我明日就進城,只要買得起的,全給你帶回來!」
「不騙我?」他望向我。
「不騙不騙,我幾時騙過你。」
我把那些東西重新收起來,捆好,又拉著他漱口洗手,這才把人重新帶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