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池宴見我們不說話,更是肆無忌憚,仿佛下一刻他便能坐穩龍椅,掌控江山了。
可下一刻等待他的,既不是龍椅也不是江山,是一個誰都沒想到的消息。
江南水寇嘩變,駐守大軍潰敗。
原本只是北境、東北岌岌可危,如今就連江南都亂了。
老皇帝被幾封軍報壓得嘔血不止。
寢宮內,濃重的藥味混著血腥,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御醫們來來回回,忙成一團。
明黃紗帷隔絕著天子與臣子。
「北境,東北,咳咳……霓珞,葶,葶鳶,你們去平叛……
「江,咳,江南,江南之亂……池宴,池宴咳咳,你,你去。」
跪在地上的岳池宴倏地抬頭:「父皇,您龍體有恙,兒臣不能離京啊!」
「聽,聽朕的……」老皇帝一口氣分三口喘,「江南,你去……」
「父皇!」
「四殿下。」
在場唯一一個沒跪著的,是守在紗帷前的裴景承,他冷著聲說:「陛下的話不是征求你的意見,而是圣旨。」
「裴景承!」岳池宴陰狠地瞪著他。
「四殿下還是遵旨辦事,去江南平亂吧。」裴景承不把他的惱怒放在眼里。
老皇帝喘了幾口氣,又說:「你們在外征戰,一應……一應軍資,由,裴,裴卿籌備。朕,已交代過他,他……咳,他心……心中有數。」
有數的不止是裴景承。
在場所有人心中都有數了。
什麼螳螂在前,什麼黃雀在后,都錯了。
這是一局棋,我們所有人都是棋子,而裴景承是執棋之手。
離開皇宮時,岳葶鳶忽然問:「現在,你還會把脖子露給他咬嗎?」
我沉默無言,沒回答她的問題。
43
出征那日,是深秋中難得的晴朗天,無風也無浪。
三路大軍分別從三個門啟程離京。
我與岳葶鳶、岳池宴并沒碰面。
但我沒急著走。
站在城門上,舉目看向長龍一般的隊列漸行漸遠。
這一站,便是三個時辰。
從早站到晚。
直到最后一隊人馬整裝待發,準備出城,副將走到我身邊,低聲說:「將軍,該出發了。」
「再等等。」我說。
「您還要等多久?」他問。
「再等一炷香,他若不來,我便不等了。」我這麼說完,吩咐他燃香。
一根線香燒了起來。
越燒越短,越燒越細。
原本無風的好天氣,竟也刮起風來,有風助力,香燃得更快了。
眼看著那點紅光燒到了底。
我低下頭,苦笑一聲。
算了。
不等了。
他不會來了。
我轉過身,邁向下城墻的臺階。
就在一步踏出時,臺階最底,白衣無塵的絕世美人,正淡淡看向我。
「三個時辰又一炷香……」
他抬腳往上走,邊走邊說:「我也就值這麼多,罷了,自己在你心里什麼分量,我早該有數,也早該認命的。」
等他說完,人已站在了我面前。
我有太多太多的問題要問他,但此時此刻,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于是,在沉默片刻后,我開口道:「一隊兵士一千五百人,排兩列縱隊,以標準軍步一齊邁進,大約需要半刻鐘光景走出城門。」
「算學不錯。」他客觀點評。
「所以,」我凝視著她,「我們還有半刻鐘時間。」
「不需要那麼久,我只給你和我,一人一句話的機會。」他朝我笑了一下,「你先說。」
好!
事到如今,千言萬語,也頂不過最后一句。
我先說。
我從腳邊捧起一個半大不小的木盒子,遞到他面前。
「這是很早以前我便想送你的東西,是送你,不是送君卿與,更不是送裴景承,只是送你這個人的。
與江山相比,不夠重,它很輕,卻是我最想給你,也唯一能給你的東西。」
把盒子交給他,我說:「該你了,最后一句。」
他掂了掂盒子,嘆了口氣:「果然很輕。」
我:「沒了?」
他瞥我一眼:「說好的一人一句,你超過了。」
「一句話可以是百十個字,也可以是千萬個字,你就給我留四個字?裴景承,你到底有沒有心啊?」我氣急敗壞,當場破防。
「好,我再補一句。」
他朝我溫柔淺笑,輕聲慢語:「但已夠重。」
我:「……」
要不還是讓我死在戰場上,真當他亡妻算了!
44
行軍七日,我重抵北境。
第二天便和漠北打了個面對面。
此后大大小小的仗,打了無數。
軍資糧草,從未短缺。
岳葶鳶來信也報平安。
與此同時,江南之戰,場場大捷。
裴景承三碗水端平,不偏不倚,更沒有暗下狠手——這完全不像他的作風。
三大戰役打了兩月有余,直到入冬,才分出輸贏。
原本我打算暫留北境,整頓軍務,但一封來自帝都的密信,徹底打亂節奏。
「皇帝病重,危!」
我迅速安排好守軍,用最快速度,帶大軍返城。
北境與東北相交之地,我與岳葶鳶合兵一處。
一路上,消息不斷。
我知道,在我們急行回程的同時,岳池宴也在路上。
如今只看,誰能在皇帝駕崩前,先一步入城。
先入城者,必得天下。
我們日夜兼程,趕到帝都城外時,正好與岳池宴的江南守軍撞上。
雙方大軍在城外對峙,彼此虎視眈眈。
就在此時。
轟——
轟——轟——
九聲喪鐘響徹天地。
大胤皇帝駕崩了。
緊閉的城門緩緩開啟。
素服百官跪在御街兩旁,裴景承緩步走出。
他手中握著明黃一道圣旨。
無數雙眼睛盯著那道圣旨,那上面的名字,將決定這日月乾坤、萬里江山的下一個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