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陳佳妮等人在背后議論過:「老班就是偏心,條件不好的又不止她一個,不就是成績好嗎,整天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扮豬吃老虎。」
我想池野的好感,定然也是建立在憐憫之上的。
不然他不會處心積慮地對我好。
偷偷往我飯卡充錢,課桌里塞巧克力,他還翻看了我的資料,在我生日那天,買了雙名牌鞋子送給我。
我覺得羞恥,是深入人心的那種羞恥。
因為我知道,我腳上的帆布鞋開膠了。
鞋子是他在放學時,偷放在我車籃里的。
我拿去還給他時,眼眶都紅了……
不堪其擾。
課堂上,他又湊到我面前,壓低聲音問——
「許棠,你近視多少度,在哪兒配的眼鏡?」
「……干嗎?」
「你這眼鏡挺好看的,回頭我去問問,不近視的人能戴嗎?」
「不近視為什麼要戴?」
「不為什麼,想跟你般配一點啊。」
池野總是這樣,明目張膽。
我心驚膽戰,唯恐前后座的同學聽到,憋紅了一張臉看他,只看到少年坦蕩蕩的眼神,濃眉挑起,沖我咧嘴一笑。
他無疑是熱烈的,永遠無所畏懼。
可我承受不住這份熱烈,我對他道:「你真的很喜歡我嗎?」
問話的時候,我聲音很低,臉上發燙。
他愣了下,四下環顧,似乎也有了做賊心虛的感覺,趴在桌上湊近看我,耳朵紅了一片:「你突然這麼直接,整得我不好意思了。」
「真的,許棠,我真的喜歡,我發誓。」
自習課上,他望向我的眼睛,漆黑且明亮,眼底似乎有細碎的光。
十八歲的許棠,雙手用力地揪著課本,突然不敢看他,強忍著心慌,紅臉道:「那你跟我考同一所大學,考上了我就跟你在一起。
」
聲音細若蚊蠅。
但他離得近,聽得清清楚楚,安靜了那麼幾秒,突然炸裂道:「靠,你不早說!不到一年時間了,把我當神仙啊,把書給我!」
在我的認知里,池野成績不好,是沒機會跟我考上同一所學校的。
這不過是我拒絕他的理由。
可我沒想到,學混子池野,在高三這年變了個人似的。
他開始瘋狂補習。
后來我才知道,他并非成績不好,只是懶得學而已。
他家里遠比我想象中的有錢,父母早就為他安排好了一條條康莊大道。
他很聰明,是一點就透的那種腦子。
家里有錢,報了最貴的輔導班,然后中了邪似的,埋頭苦學。
結果就是一年之后,他竟真的考上了。
那年暑假,池野沒有出現。
據說是因為考得好,被父母強行帶去國外走親戚了。
我沒閑著,依舊在兼職打工。
期間倒是發生了件大事,陳茂娟把黃洪斌的老婆給罵了。
然后他老婆喊了一群娘家人,把陳茂娟拉到大街上,衣服給扒得干干凈凈。
她們還在罵:「你不是想脫嗎,脫干凈了,今天要是你閨女在這兒,我把她也扒了!」
因為那句話,我渾身顫抖,去姑姑家住了幾天。
結果回家之后,發現陳茂娟雖然幾天沒出門,但也沒閑著,像個瘋子似的,整天對著窗戶外罵。
那些不堪入耳的詞,皆是在咒罵黃洪斌和他老婆的。
事情發生后,黃洪斌壓根沒露面。
而我爸爸,因為太久沒翻身,身上生了壓瘡,一陣惡臭。
我在那不絕于耳的咒罵聲中,反復崩潰。
我一邊哭著給爸爸清洗他萎縮的身體,一邊心里想著,爸爸,你為什麼還活著,你早點解脫好不好……
姑姑說讓我放心去上大學,她會每天都過來看爸爸的。
明明一切都安頓好了,可我為什麼還是如此惡毒?
十八歲的許棠,又在盼著她的父親,趕緊死去。
我從十六歲開始照顧他,擦洗一個癱瘓男人身體的方方面面,大便小便,從害怕到輕車熟路。
從輕車熟路到內心荒蕪和絕望……
我盼他活著,盼有一天我能推著清醒的他去吃一碗老味湯面。
我又盼他死,讓他解脫也讓我解脫。
短短三年而已,所以人性到底是什麼?
……
開學后,我見到了池野。
在女生宿舍,他直接過來找我。
一如既往地明目張膽,笑得張揚。
漫長的暑假過后,他曬黑了些,但依舊是劍眉星目的一張臉。
我曾看過書上說,這種長相,俗稱鬼見怕。
風目劍眉,是兵權萬里的將軍相。
雙眉偏濃,直線上揚,光明磊落,又威信十足。
這樣的人,活在光亮下,行善與行惡,似乎都可以率性在一念之間。
他無疑是矚目的。
室友驚奇的目光中,我低著頭將他拉了出去。
他順勢握住了我的手。
學校的梧桐樹下,我掙脫開了他的手。
他不肯放,笑得張揚:「許棠,你不會說話不算吧?」
我低著頭,沉默不語,自然就是不算的意思。
他微微地弓下身子,盯著我看,嘴角的笑慢慢凝結,眉眼竟透出幾分危險的意味:「我追你再久,你不答應我沒話說,可是答應了又反悔,就是在玩我,我會生氣的。」
我的臉頓時白了又白。
池野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我當然都知道。
他打人又快又狠,學校食堂踹別人那一腳,我記得清清楚楚。
他天不怕地不怕,也就追我那會兒,對著我笑,身上那股盛氣和凌厲收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