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棠加入后,公司改名為佳創,正式開始搞開發。
這城市很大,但是只要有心,便會知道她的消息。
知道她廢寢忘食,一心撲在項目上。
知道也有人慧眼識珠,欣賞她這樣的姑娘。
她沒心思談戀愛,只想將公司做大。
池野想過再也不去打擾她。
可他后來做了一件連小周助理也不知道的事。
佳創那不到十人的小公司里,有他安排進去的一個程序員。
無意打擾,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還想看著他的月亮,靠著自己,從泥潭里升起來。
看她站穩腳跟,昂起頭,有了愛人的能力。
屆時,說不定他們會重逢,他站在她面前,問她愿不愿意請他吃一碗三塊錢的老味湯面。
然而,這個社會上的任何事,都沒有全然的保障。
佳創上頭的融資方因一些內部矛盾,出現了問題。
池野莫名有些煩躁,眼看著就要成了,怎麼就生了枝節。
木頭想靠自己站起來,怎麼就這麼難?
怎麼就這麼難!
他曾經對自己說過,絕不插手許棠創業的任何事。
可是真到了這一天,他竟然想給佳創的融資方再投資。
后來,因那家公司情況比較復雜,最終作罷。
只想到,許棠這些年,變得圓滑了。
曾經一身孤傲的姑娘,經歷過社會的摔打,曉得人情世故,學會了遵守規則和低頭。
也是,從來沒有一個成年人,逃得過現實的荼毒。
不肯低頭,只能說明打得不夠狠。
許棠對佳創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美珍和秦鵬在金錢上投入了全副身家。
他們輸不起。
所以許棠去求了永豐的徐總。
池野有些郁悶,是他的東銘不配了?
他當然知道,許棠顧慮的是東銘背后的大老板。
若非萬不得已,她不想與他產生任何交集罷了。
這認知令他又開始煩躁不已。
行業酒會,他本沒必要去的。
分手六年,二人第一次正式見面。
真到了這一刻,愛她也恨她。
看她卑微地圍著別人轉,把頭低了又低。
能向別人低頭,為何就不能向他低頭呢?
她從來沒有向他低過頭。
一次也沒有。
其實只要她肯低頭,他什麼都愿意做的。
心底深處,始終還是對她有怨念。
當年他拿著照片質問她,她為何就不能開口說一句那是她表哥。
分手的時候,冷眼旁觀他情緒崩潰,像個瘋子。
他甚至給她跪下,毫無尊嚴,以為她移情別戀,仍舊苦苦哀求,不愿放手。
誰沒有驕傲呢,誰不曾一身傲骨。
他這一輩子,從未這樣狼狽過。
車禍在醫院的時候,都要死了,為什麼不肯回來看他一眼呢?
如此絕情。
回來這四年,也不曾想起過他,打聽過他。
年少時的心猿意馬,熾熱的愛戀,掏心掏肺,換不來那萬分之一的回眸。
他看著她訕訕的神情,尷尬的眼神,一顆心早已涼透。
她根本不想見到他。
一場笑話吧。
小周助理同他演了一場戲。
她在宴會上喝了幾杯酒,臉紅紅,含著幾分醉意:「老板,只要她臉上有失落的神情,那就是心里還有你。」
周嘉樂趴在他懷里裝哭,一雙眼睛瞄來瞄去。
她沒有回頭,余光瞥了一眼,像沒事人似的,匆匆離開了。
許棠放下了。
早就放下了。
憑什麼她這麼輕易地就放下,將他當作一個視若無睹的陌生人。
相愛過的兩個人,再見面時,怎麼會如此令人絕望。
周嘉樂尷尬地安慰他:「她不是近視嗎,說不定沒戴隱形眼鏡而已。」
這蹩腳的理由,池野竟然信了。
他其實早就準備好了讓東銘主動去對接佳創。
所以許棠來求他的時候,很意外。
姿態放得很低,細細說給他聽公司的前景。
對于他這個人,只字不提。
身體里曾經斷裂的肋骨,隱隱作痛。
她那樣地平靜。
陷在過去走不出來的,只有他一個人。
沒辦法不恨她。
控制不住地恨她。
當年的不辭而別,冷酷無情,以及漠視的生命。
池野覺得自己情緒病又要犯了。
愛和恨,悲和怒,復雜的交織,將人絞殺得鮮血淋漓。
需要一場了斷。
無論是他和許棠,還是曾經欺負過她的吳婷婷、溫晴。
這些年,實際他與她們并不多見。
只是吳婷婷每次打聽到他在什麼地方,總要巴巴地湊過來。
一口一個「哥」,熱絡無比。
還有溫晴,年齡也不小了,家里介紹的相親對象也不見。
她們都以為,池野已經放下。
他其實不過是在等著,有朝一日,還能當著許棠的面,出一口氣。
能做的其實不多,最后山水一程,恩怨兩清。
從會所離開時,他站在門外,腳步停頓了下。
重提的那段過往,很痛。
他說的話也很重。
但他盼著許棠開口。
這份感情里,她從來沒向他低過頭。
只要她說一句池野你別走。
那麼他就會回頭,不顧一切地去擁抱她。
她什麼也沒說。
周嘉樂伸手去握他的手時,也沒說。
小周助理惶惶不安:「老板,是你讓我這麼做的,你以后可別怪我啊。
」
怎麼會怪她呢。
這個大山里讀出來的女孩,同樣有著不幸的童年。
也是她告訴了他,一個家境貧困,受過苦的女孩,成長路上有多麼敏感和自卑。
因為沒有自尊,所以才格外自尊。
池野常常在想,若是許棠從未遇到過他,會不會也能像嘉樂一樣,一路披荊斬棘,順利通關。
像嘉樂一樣,有個愛她護她的男孩子當男朋友。
那男孩可能普普通通,沒有好的家境,但滿心滿眼都會是她。
他不想承認,但是不得不承認。
會的。
人生路上,那麼多條岔路口,誰也不知哪一條順當。
許棠遇到了他,興許是運氣不好吧。
離開會所后,她打車去了中心的商品街。
他開車跟著。
夜深人靜,飾品店放著一首曲調很悲的歌。
她埋頭吃面。
一直未曾抬頭。
池野的車停在巷口,他看著她吃那碗三塊錢的面,點了支煙。
他一直看著她。
她在哭,眼淚簌簌地掉落在碗里。
他紅了眼睛,深深地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翻涌的情緒。
人生的岔路口那麼多,他們是兩個不適合的人。
但他們偏又遇見。
他知道,不該。
但甘之如飴。
別哭啊,木頭。
你不肯低頭,我也不再強求。
等你站起來,功成名就。
若是愿意,那便還是由我,主動去牽你的手。
背你高中時最喜歡的那首唐多令——
蘆葉滿汀州
寒沙帶淺流
二十年重過南樓
柳下系船猶未穩
能幾日
又中秋
……
-完-
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