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等等,我去叫翠花過來。」
翠花是隔壁的小媳婦。
她很快過來,我拿著墨給她聞,她頓時噴嚏連天,涕淚齊下。
嗔道:「好你個五娘子,夫婿考上秀才就把這墨弄上花汁戲弄我呢!」
果然如此。
那個周理想必不知是從何處得知州里的主考官與翠花有一樣的毛病,所以用處理過的磨送給松竹。
閱卷官一碰試卷就涕淚齊下,如何還能好好看完。
縱有滿腹才華,也只能回回落榜。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婆母七竅生煙,偏這時候門外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季兄,季兄在家嗎?」
正是那周理。
08
婆母氣得要去廚房提菜刀。
松竹拽住她:「母親,我來處理。」
夜色層層翻涌,如浪一般滾上來。
院子里光線黯淡,周理站在石榴樹下,扯起臉皮笑:「季兄竟未等我,便匆匆而歸。恭喜季兄中了秀才,此番我又落榜了。」
松竹站在廳堂處,明亮的燭火打亮他俊秀的五官。
他沉聲道:「周兄進來說吧。」
我心里有氣,給周理倒了一杯冷冰冰的隔夜茶。
松竹也未多言,只將那塊墨取出來,放于桌上。
周理手一顫,冷茶濺了一手,「原來如此。」
松竹眸中隱痛:「我視你如兄弟,你為何如此?」
周理澀然一笑:「我們自幼拜在一個先生門下,你聰慧過人,我卻蠢笨愚鈍。我爹時時說,你要有季家小子一半便好了。」
「我也日日讀書,我也從未懈怠,可為何我就是不行!」他激動地站起,眼眶通紅,「既是好兄弟,更要一起進退。」
松竹將那塊墨推過去:「我早與你說過,你的天分不在讀書,你是天生的商人。
」
「墨還你,你我自此恩斷義絕。」
周理下顎繃得緊緊的:「季松竹,你裝什麼高尚……」
婆母再也忍不了,提著菜刀沖出來,吼道:「滾,不然我剁了你喂狗。」
院子里的大黑似乎聽明白了,嗷嗷叫個不停。
周理神色頹唐,踉蹌離開。
我很憤怒:「太便宜他了,他蹉跎了夫君好些年。」
09
季松竹拉住我的手,淺淺一笑:「證據不足,若他拒不承認,僅憑一方墨,無法定罪。」
「且若不是他,我也不能與你成夫妻。」
夜間兩人繾綣細聊,我才知州里連日下雨,他帶去的干糧發了霉。
他擔心吃外食有意外,硬生生餓了三天。
難怪今日見他瘦了許多。
我心疼壞了:「身體要緊,大不了下回再考。」
他輕輕吻住我:「那可不行,我答應過你,讓你做秀才娘子的。」
「怎能失約?」
小別勝新婚,自是一夜纏綿。
第二日本想多睡會,結果父母帶著兩個弟弟來了。
婆母煮了雞蛋待客,虎兒和牛兒口里塞一個,還往兜里揣兩個。
母親一臉慈愛:「這兩個孩子,就是能吃!」
「不像大妮,吃飯就跟小貓舔食似的。」
婆母差點沒翻白眼:「嬌嬌在我家胃口挺好的,或許家里孩子多,她讓著弟弟,又或許是親家母做飯不合她胃口。」
母親臉色一僵。
轉而談起此行目的。
原來她們想把兩個弟弟記在季家的名下。
朝廷有規定,中了秀才往后田地不用上交賦稅,家里人也不用服兵役徭役。
虎兒和牛兒都是男丁,按既往規定,他們必然有一個要被征兵。
但若記在季家戶頭上,便可免去此條。
母親拿著帕子假哭:「大妮,他們可是你親弟弟,刀劍無眼,若是上了戰場,那還有命回來嗎?」
「你這個做姐姐的,可得管呀!」
兩個弟弟埋頭苦吃,父親一直在抽水袋煙,吧嗒吧嗒的聲音聽著心煩。
我借著準備午膳躲進廚房,沒一會松竹也來了。
他挽起袖子幫我擇菜,問:「嬌嬌,記在季家倒也是尋常操作,你如何想的?」
婆母看了過來。
我掰開白菜葉,猶豫開口:「我有些顧慮。」
「若是記在咱家,就得讓兩個弟弟名義上為季家奴仆。咱們又不能真的使喚他們,日后他們借著咱家身份胡來,卻是會影響到夫君你的聲譽。」
婆母的臉色亮了。
我皺起眉:「可若一味拒絕,我又恐傳出去,鄉里議論夫君薄情。」
鄉下地方,有時流言蜚語也能害死人。
著實是難辦。
季松竹深深瞧我,伸手幫我理了理鬢邊散發,笑道:「知嬌嬌心是偏向為夫就好。」
「這件事交于我。」
再回廳堂,婆母煮的二十個雞蛋已經全被消滅,地上散了一地的雞蛋殼。
季松竹哄著虎兒牛兒背詩,一個勁地夸贊他們聰慧。
哪里聰慧,明明蠢笨如豬。
讀書人的嘴,就是騙人的鬼。
可虎兒被夸得飄飄然,母親也是笑個不停。
飯桌上,松竹笑得溫和:「記在我名下沒問題。」
「不過我瞧著兩位弟弟聰慧,將來未嘗不能自己考個秀才,若是記在我家名下,以后終身為奴,免了兵役徭役,可也沒法子讀書出頭。」
「哎,我本還想好好教教兩位弟弟。」
如此一通話術,用過午膳他起身:「既是岳父岳母相求,此事不容耽擱,咱們這就去找里正吧。」
10
母親已經開始做起舉人老子娘的美夢了。
訕笑道:「此事也不急,我們還是再商量商量。
」
父親磕了磕煙袋站起來:「嗯,時候不早了,我們先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