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了。
「這如何使得?孩子太小也不宜顛簸,若是等到半歲以后再出發,要磋磨多少時光?」
「我的身體使得,萬萬不可耽誤夫君前途。」
本該留在鄉里等他消息,可若是那般,就無法預知他的兇險。
叫人如何放心。
我反復瞧了三個老大夫,都說我身體底子好,若說多加注意,應不會有差池。
如此,松竹才松口。
他從族里挑了個會趕車又機靈可靠的小子做小廝,九月初,楓葉染上薄薄的紅,我們一家也出發了。
18
全村的人都來送行。
母親拉著我的手:「你家那田地,怎的還分出一半給旁人,就不能全給我們種嗎?」
牛兒朝我行禮:「長姐一路順風,勿要擔憂家里,弟弟會在家好生照顧父母兄長。」
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儼然有了老學究模樣。
松竹和婆母將馬車改造過,黑子趕車也穩。
倒是不顛簸,就是腳程慢。
出了州里一路往北,天氣便越發寒涼。
九月底的天,竟然飄了細碎的雪。
老樹的葉子已經掉光,陽光照不出的暗處,有融化不了的積雪。
十月底,總算是到了京城腳下。
我們到城外時,是傍晚時分。
我托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被松竹扶著下了馬車。
夕陽金燦燦,落在高大厚重的城墻之上,整個京城宛若是渾厚的巨獸,盤踞在眼前。
想不到我朱嬌嬌有生之年,還有如此見識。
林老在京都有座老宅,位于朱雀街上。
只有老仆看守。
他大約早就另寫信叮囑過,我們到時,老仆早已收拾妥當。
松竹第二日拿著引薦信去了國子監,果然順利入學了。
一家人在老仆帶路下,花了好幾日將京都上下逛了一圈。
不得不感慨國都繁華。
街上賣糖葫蘆的大爺穿的衣服,用的都是鄉里里正過年新衫同樣的布料。
州里流行的那些胭脂水粉,在這里都被擺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因為是前兩年的款。
布莊的好些料子,一匹賣的錢就夠鄉下一家子吃一年。
路上隨意見到的,可能都是惹不起的貴人。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里,坐的都是皇親國戚。
松竹這樣的舉人,在鄉里萬里挑一,放在此處,便也只是小小一朵花。
有些美,卻也不特別。
金玉這些我都不敢多瞧,只有次見到一支層層疊疊的桂花款式銀簪子,喜歡得緊。
一看標價:三兩銀子。
嚇得我扭頭就走。
結果晚間入睡,松竹從袖中摸出那根簪子,插入我鬢間:「白日里見你瞧了許久,嬌嬌的眼光果然好,這簪子與你相得益彰。」
19
「這般貴,你真是胡來!」
「既是貴,那便多多戴,戴上個百次千次,算下來就不貴了。」
如此一說,也有道理。
「那你可曾給娘買東西?」
婆母早年喪夫,獨自把松竹拉扯大,吃了許多苦,別讓她覺得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
松竹樓我入懷:「我都瞧見了,你不是給母親偷偷買了嗎?到時候我便借花獻佛……」
「我的私房錢,可全買了簪子,你把為夫都掏空了,今晚是不是得好好犒勞一下為夫……」
這人,簡直沒個正經。
紅燭帳暖,一夜無話。
因著有孕,松竹也不讓我勞累。
這一日我去國子監接他,遠遠見他拿著幾張書卷,遞給一位華服公子。
那公子神色倨傲,說了句話。
他身側的奴仆便上前一步,給了松竹一塊碎銀。
松竹不卑不亢,彎腰行了個禮。
再抬頭,便與我目光相接。
他神色一愕。
待那公子走后,他匆匆上前抹我的眼淚:「哭什麼,我不過幫他代筆幾句詩,好叫他在世家聚會上不丟顏面,如此便能得一兩銀,何其輕松。」
「沒做什麼媚顏屈膝之事。」
「可是夫君才華,不該用于此處,我恐……恐墮了夫君氣節。」
也恐旁人嘲笑,看不起他。
「氣節自在我心,我若守心,便不會丟。」
「京城大,居不易。我不愿見你和母親苛待自己。」
「我是男人,自是要讓你們衣食無憂。」
因著有出無進,京城物價又貴。我與婆母時刻憂慮,確實不比在州里時花銷那麼肆意。
沒想到他日日讀書,還注意到了這些。
回去后,我與婆母商議,還是得做點什麼營生才好。
之前我擔心,我們若再經商,難免有損松竹名聲。
可如今他去幫人舞文弄墨,一來浪費時間,二來也容易讓人瞧不起。
松竹自是不肯。
我輕輕問:「可是夫君怕人議論我與婆母經商?」
20
「我是怕你們勞累。」
婆母一拍桌子:「我是做慣了的,在家里閑著,我才難過呢。」
京城營生如此之多,金銀玉布料這些我們自是沒那麼多本錢,能做的就是投入少又有特色的。
婆母的羊肉湯熬得極妙,每年過年熬,整個村都飄香。
京都的羊肉湯鋪不多,好喝的更是寥寥。
一月后,婆母的羊肉湯鋪便開張了。
不過小小六張桌椅。
一開始倒也尋常。
我們還遮遮掩掩,不承想松竹大大方方帶了同窗回來,與他們介紹我與婆母。
那日我未梳妝,被爐火熏得面色緋紅,額頭滿是汗。
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模樣。
真真是氣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