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應要求,無有不應。
只是,處在這般寵愛之中,她卻身形瘦削,形容蒼老,渾身上下都透著疲倦。
英郡王輕聲道:「母親,您睜開眼看看。」
高座上的女人睜眼,倦倦看來,眸子微微瞇起。
然后,她緩緩坐直身體,招呼身后嬤嬤:「周姐姐,你也瞧瞧。」
周嬤嬤下了臺階,繞著我走了幾圈。
神色越來越古怪。
長公主撐著身體站起來:「如何?」
31
周嬤嬤臉色古怪:「這位娘子與殿下年輕時,倒有七八分相似。」
英郡王早已將婢女屏退。
他輕聲道:「母親,剛才她說做夢,夢到兒遇刺身死,兒因此躲過一劫。」
長公主神色越發激動,她對我招招手:「孩子,過來。」
婆母一臉戒備,我安撫地看她一眼,將福兒交于她后,朝長公主走去。
不知為何,我對她也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長公主拉起我的手,將我左看右看,顫聲問:「你的左右手上,可各有一顆紅痣?」
周嬤嬤急急道:「娘子,殿下并無他意,您快擼起袖子讓殿下瞧瞧。」
英郡王早已背過身去。
初夏衣衫輕薄,我將袖子擼起,左右臂上兩顆艷痣灼灼。
長公主眼中的淚轟然涌出。
她抱著我,失聲痛哭。
從將軍府出來時,已是日暮。
夜色層層涌上來,似是要將這世間一切秘密吞沒。
松竹等在公主府外,見我們出來,匆匆迎上來:「是不是柔福郡主為難你們?」
「你們可有受傷?」
福兒不知事,撲入他懷里嬌嬌叫爹爹。
我只覺得荒唐又疲倦:「無事,是公主召見我們。咱們先回家吧。」
路中,我問:「夫君,你還是拒了郡主的婚事?」
「嗯!」
「為何?」
「因我此生只想要嬌嬌這一個妻,莫說是郡主,便是公主,我也不要。
」
「你不怕仕途盡毀?」
他看向窗外點點燈火,輕聲道:「若是因此朝廷不肯用我,那便罷了。」
「我便回鄉當個教書先生,夫人孩子熱炕頭,不也是神仙日子?」
婆母一直心事重重。
松竹問:「娘這是怎麼了?」Уȥ
婆母看看我又看看他:「你這仕途,應該斷不了吧。」
「娘這般肯定?」
「我也是猜的。」
殿試三日后才放榜。
可松竹惹怒陛下的事,卻已有很多人知道。
當時陛下單單留住他與另外兩個貢生,可見是青眼有加。
卻不料御書房內傳來爭吵聲,其后松竹便匆匆而出。
32
眾人均是扼腕。
眼看著一片坦途,便如此葬送。
也有人打著關懷的名義,打聽那一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松竹均是緘口不言。
街尾的張舉人今年未中,前些日子灰溜溜。
此番倒是抬起頭,還不忘諷刺松竹:「哎,季兄還是見識少了些,第一次面圣就觸怒圣顏,往后這仕途……」
考得再好,再有才華又如何呢。
若是陛下不喜,就永無出頭之日。
吏部那群人不會給松竹安排好的出處。
殿試放榜那日,松竹反而早早起了。
「去看看,也好死心。」
我朝他笑笑:「是啊,說不定有意外的驚喜呢。」
「不求驚喜,不過有始有終而已。」
殿試結束,多年苦讀就算是畫上終點。
因著殿試放榜是貢士們的排名,看榜的人反而不多。
因是同科,眾人之間也都相熟。
見了松竹,均是有點意外。
有人輕諷:「季兄還來跑這一趟,若是我,可能就不來了。」
「對啊,還不如睡個好覺。」Уź
大多數人還是安慰:「好歹也是同進士,人生際遇妙不可言,季兄不必過于頹唐。
」
「絕處逢生也未可知。」
不過這些話輕飄飄的,恐怕他們自己都不信。
春日陽光燦燦,落在夫君臉上。
他笑得如此坦然:「盡我所能,剩下便是天命。」
「季某已盡人事,無愧于心,無愧于天地。」
遠遠地,有一輛華貴的馬車,馬車簾子微微掀起,在他說完這一句話后,那簾子落下。
馬車掉頭,迎著朝陽而去。
而張榜官員也已經過來。
33
紅紙之上,季松竹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個。
狀元,他竟是狀元。
他果然是狀元。
理應如此的。
燦爛朝陽落入他眸底,他眼眶微濕,朝著皇宮的方向深深一拜。
「學生多謝陛下賞識!」
「學生此生,定為大楚,死而后已!」
我們一家人抱在一處,我與婆母泣不成聲。
唯福兒不知人事,與我們一起嚎啕大哭。
我問:「你哭什麼?」
「我,我不知道,你們都在哭,我,我也哭!」
婆母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我也跟著笑。
福兒很茫然:「現在,是要笑了嗎?」
松竹蹲下來,摸摸她的頭:「是,往后的日子,我們福兒每日都要開開心心地笑。」
番外
松竹高中狀元,一時間被各路人馬盯上。
想往他身邊塞人的,比中舉人那會多了十數倍不止。
就連吏部侍郎,也想將族里的后輩給他。
說得倒是好聽:「我這侄女也是仰慕狀元才華,愿意陪伴左右,侍奉主母。」
然半月后松竹在府內舉辦答謝宴,長公主竟出席了。
她拉著我的手,滿臉歡喜:「本宮與你竟一見如故,不如你給本宮當干女兒?」
一時間,滿座無聲。
沒兩日,陛下下旨,賜我明珠郡主封號,食邑五百戶。
長公主另送了我們一座寬大的宅子。
又牽著我的手,出席了幾次世家大族的宴席。
此后,再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往松竹的身邊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