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眾人哭哭啼啼,收拾行囊離開。
我已走到門口,回頭見孤燈搖曳,他立在風中,似是一不小心就會折斷。
我眼睛一熱,回身跪倒在他面前:「少爺,奴婢不走。」
「歸家去吧。」
「奴婢無家可歸,此處便是奴婢家。」
話音剛落,繼母沖了過來:「瞎說,母親帶你回家。」
沈家的事鬧得這般大,想來她也得了消息。
她與后舅舅一左一右鉗著我往外拖,我拼命掙扎:「我不回去。」
后舅舅兇道:「我都收了張屠夫三兩銀聘禮,你若不回去,我的賭債怎麼辦。」
張屠夫年近五十,娶的四個婆娘都死了。
眼看著腳要被拽過門檻,少爺開口:「等等。」
04
他快步上前,拉住我手腕。
一邊咳嗽一邊說:「留下吧,以后你便是我沈叢之妹,沈寶珠了。」
當初繼母將我抵債,人人皆知。
兄長不放,她也不能奈何。
只罵罵咧咧:「一個癆病秧子,指不定哪天就沒了。」
「到時候哭著喊著要回來,我可不讓你進門。」
不會。
我便是死在外頭被野狗啃食,也不會再回那個家。
合府二十多個奴才,最后只我、小七和沈叔留下。
第二日又有人來索要宅子。
兄長立下字據:「這是祖宅,不可輕抵。」
「且給我些時間,到年底若是還不上,便將宅子奉上。」
打發走追債之人,小七急急問:「少爺去何處尋錢還債?」
「去濉河將父親遺落的珍珠挖上來。」
「哪是那麼容易,何況少爺這身體……」
「盡我所能,剩下便是天命。」
我們出發那日,碰到了張家小姐和她新任未婚夫孟公子。
她從轎中遞出一塊碎銀:「聽聞你要南下尋親,我自幼將你當兄長看,這個與你當路費吧。
」
孟公子騎在馬上,神色倨傲輕視:「沈叢,你外祖家也無甚家產,如何堵上這窟窿眼?」
「你要是真吃不上飯,我可收你做個賬房先生。」
我氣得不行,兄長卻行了個禮,淡淡道:「不必,在下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待他們走遠,我問:「兄長為何不罵他們?」
如此快就敲定婚期,可見是早有茍且。
「他們便是想看我失態,又豈能如他們所愿。」
一路顛簸,總算到了濉河。
順流而下,沈叔找到了當初沉船之處。
在河中央,水流湍急,尋常的漁船都會避開那一處。
已是初冬,河水涼得刺骨。
兄長將脖子上老夫人打的長命金鎖當了,租了一艘重船,請了十幾個水性極好的漁民輪換著下水。
花了半個月時間,沿著觸礁之處,一直往下摸了幾丈遠。
錢花得所剩無幾,卻一無所獲。
入夜后,風吹在臉上冷得像是刀子。
漁火照亮的短短空間里,白色的飛絮飄然落下。
下雪了。
夜間寂靜,兄長的咳嗽在大河之上孤寂又荒涼。
第二日晨起,河面已結薄冰。
漁民們不愿下水,鬧著要家去。
兄長捏著最后的碎銀子,劇烈地咳著,眼底一片黯淡:「寶珠,若是將這些錢花了,我們可連飯都吃不上了。」
我握住他手腕:「我會縫補,也善漿洗,兄長識字,還會算賬盤賬,我們難道還能餓死?」
「若不最后一搏,豈能甘心?」
太陽躍出水面,他的眼里也有了光。
「好,便聽寶珠的。」
然日頭過午,依然一無所獲。
有漁民染了風寒,我穿上他的水靠。
兄長拉住我:「寶珠,你莫要胡鬧。」
「兄長不要小看我,我三歲就能下河摸魚呢。
」
我甩開他的手,一躍入水。
冰寒的水從四面八方侵襲過來,我屏住呼吸在河底摸索。
夕陽低垂,光線越來越黯淡。
我的身體也已經到了極限。
腰間的繩索在收緊,定是兄長見我入水太久不放心,讓人拉我上去。
就在這時,我摸到了一個鐵把手!
05
我死死拽住把手不放,出水的那一剎那,我看清手里箱子。
赫然便是我們一直要找之物。
眾人將我和箱子拉上船,兄長立時上前,脫了斗篷罩住我:「寶珠可還好?」
「兄,兄長,我……我找到了!」
他都沒看那箱子,倒了一杯滾燙的水遞給我:「快,先喝點熱水暖暖身。」
我就著他的手喝完水,暈過去的那一刻,看到他的指尖被杯子燙起了血泡。
真傻!
也不知找塊布包著。
我燒了好些日子。
每一次睜眼,兄長都在身側照料。
后來我好了,他卻整夜整夜地咳嗽,整個人瘦成了一根竹竿。
老爺那一箱珍珠共有百顆之多。
皇后酷愛珍珠,舉國上下的有錢夫人紛紛效仿之。
坊間有俚語:一顆珍珠萬斗米。
兄長在省城找了個靠譜的富商,一次性將珍珠兌出。
獨獨給我留了一雙最大的黑珍珠:「你名為寶珠,可見它們命中注定就該是你的。」
他要將銀票分與我們幾人,可我們堅決不要。
趕在小年這日,我們回了縣里。
去時形容落魄,回來卻是新衫新衣,兄長還給我置辦了全套的首飾。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我是富家小姐。
入城的時候遇到了張秀才,他與幾個同窗似是喝醉了,突然沖到路中央,幸虧小七技術好,不然就該撞上。
兄長撩起簾子,微笑和他見禮:「張世叔,許久不見!」
張秀才揉著眼睛反復看,好半天才回:「沈,沈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