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兄長點頭:「煩請世叔讓讓,馬車要過!」
我們離開時,還聽見張秀才大聲嚷嚷:「我是不是喝多了眼花了,你們都瞧見了嗎?」
到了老宅,正好撞上債主帶人來相看,欲要將宅子出賣。
見我們錦衣而歸,債主們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兄長拿出銀票,將欠債一一歸還,贖回從前的家具,又添置了許多新物。
縣里就這麼大,消息很快就傳遍。
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
很多從前的奴婢來找,哭著想回來。
兄長看向我:「寶珠,后宅的事,以后都由你來拿主意。」
我有些踟躕。
他朝我笑:「盡管去做,兄長永遠支持你。」
那些當初急不可耐求去的,我一杯熱茶一些糕點打發了。
稍稍遲疑就走的,我給了點銅板算賞錢。
而捱到最后,不得已離開的,我又重新招了回來。
一共也就四個。
「兄長可會覺得我薄情?」
「不,寶珠處理得甚好,也是經了這一輪,我才明白母親當初所說:心過善,并非好事。」
一整天迎來送往,兄長始終帶著兩分笑。
可我能感覺出,這笑與從前不同,只有疏離與客套,并無真心。
好容易夜色低垂,我疲倦不已,正要吩咐擺膳,一道婀娜身影踏雪而來。
是張秀才之女張小姐。
她摘下帽子,露出泫然若泣的一張臉,朝著兄長飛奔而去。
「沈哥哥,真的是你!」
「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日日憂心,一直在等你!」
兄長皺著眉退后一步。
小翠看不下去,大聲道:「寶珠姑娘,晚膳你跟少爺是在前廳用,還是在偏廳用?」
張小姐朝我看來,溫婉一笑:「聽說這些時日,都是你在照顧沈哥哥,辛苦了。
」
「你放心,我一定會納你入府做妾,把你當親妹妹看。」
07
心猛地一縮。
還未來得及細思其中緣由,兄長已將我護在身后,不疾不徐開口:「張姑娘,我們的婚約早已取消。」
「夜深風寒,多有不便,姑娘還是早些回去。」
張小姐的眼淚滑落:「沈哥哥,一切都是父親的主意,我也是不得已,其實我心中只有你一個。」
「你我自小青梅竹馬,難道你連一點情分都不念嗎?」
兄長靜靜看她,突然淺淺笑了:「既你不要這最后的體面,那我便直說。」
「若非孟家犯事被抄,你可會回來找我?」
「若我落魄而歸,你可還會提青梅竹馬?」
「若你父親此次秋闈中了,你會將我這商賈瞧在眼里嗎?」
他一句又一句,毫不留情撕開張家小姐的假面。
張小姐臉色煞白,眼淚如滾珠一般:「可如今我家,我家境況……」
這個我已聽說。
張秀才最喜呼朋喚友,幾個月前攀上孟家,又自認秋闈有望中舉,日日呼朋喚友,吃喝買無度。
誰想孟家在京城的遠親犯事,連帶著他們也遭殃。
張秀才忙不迭退親,東拼西湊將聘禮還回,且自己秋闈也落榜了。
導致如今欠了一屁股債。
我從袖中摸出半錠銀子遞上:「如今我們能幫的只有這麼多!」
張小姐一臉不敢置信:「沈哥哥,你便任由她這般侮辱我?」
「何為侮辱?」我一字一句,「這銀子,是你當初要給兄長的路費五倍不止。」
張小姐臉上最后一點血色褪干凈,只無限可憐看向兄長。
08
兄長淡淡與她對視,道:「寶珠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要不要,在你!」
張小姐猶豫掙扎,最后還是接了那五兩銀子,踏著風雪踉蹌而去。
「兄長,你真的跟從前不同了。」
若是從前的他,恐怕心腸早軟了。
風雪大了,卻掩不住他明亮的眼。
「若以德報怨,那何以報德?」
「若對她心軟,豈不辜負你這一路以命相伴。」
天真冷,可心很暖。
已是年節下,天冷路滑,我仍日日陪著兄長去找從前的債主。
他想將抵出去的生意都贖回來。
這日午間在外用膳,鄰桌是一對年輕夫婦。
小婦人嬌嗔著討要新首飾。
男子一邊埋怨她隔三差五買,一邊將銀袋子掏出來放在桌上,叮囑道:「可不能買太貴的,還得留些銀錢過年。」
真讓人羨慕啊。
用過膳,兄長沒急著上馬車,反而帶我跟著那對夫婦去了隔壁的首飾鋪子。
我以為他是想考察行情,不想他在店內看了看后,讓掌柜的取出鎮店的金玉簪。
他素手執簪,插入我的發間,淺淺一笑:「這是給寶珠的新年禮。」
那小婦人發出艷羨的低呼,不住地用胳膊捅自己夫婿。
我臉色緋紅,想取下來:「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兄長握住我的手腕:「莫取,很適合你。寶珠該自信些,你堪配世間至寶。」
我們離開時,那小婦人還艷羨地瞧著。
真奇妙,明明小半個時辰前,還是我羨慕她呢。
那簪子我日日戴著,只晚間入睡時取下來,仔仔細細收在枕頭下。
日子過得飛快,大年三十眨眼就到。
合府的人都穿上了新衫。
今年不宜著紅,我便給兄長手編了紅繩,也算是迎了新年。
他手腕白又細,與紅繩色澤相交,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府上如今一共就八人,大家也不分尊卑,一個桌子坐著,吃熱氣騰騰的古董鍋。
新鮮的羊肉正要汆燙,門口傳來大嗓門:「侄兒,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