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一筆,從日出到黃昏,一幅垂柳圖已成。
蔥綠嫩芽點綴在暗沉垂條之上,越發顯出生命之美。
我與兄長一直看著他作畫,也聽得看客們議論紛紛。
說王子會在陛下接見之日,為陛下作一幅人像畫作為獻禮。
我與兄長對視一眼,看到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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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我們便從各家紙坊都買了些宣紙,又買了波斯商人售賣的顏料粉。
回去后,兄長按照波斯王子之前的手法,將顏料粉加水調過后,畫在買來的各色紙張上。
果然,無一例外,全部暈染了。
不過是暈染大小的區別。
今日看王子作畫,我便發現他所用的紙并非我們這里的任何一種紙張,應是他從波斯所帶。
而他的腳邊,還有幾張隨意卷起像是用過的宣紙。
極有可能他曾試圖用宣紙作畫,可宣紙會暈染顏色,所以他只能換成自己從波斯帶來的紙。
兄長用綠色的顏料在水紋紙上勾勒出細細的柳葉。
等待,如此漫長。
約莫半盞茶后,顏料已經干透,紙上卻一點不曾暈染。
我與兄長對視一眼,大喜過望。
我們一直在找的機會,來了。
只要讓波斯王子認可我們的紙,水紋紙的銷路說不定就能借此打開。
我們興奮得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去驛館求見。
卻得知陛下已定下后日接待波斯使臣,使團這兩日閉門謝客,安心準備。
回去的路上,我很沮喪。
兄長摩挲著茶杯:「寶珠,若是咱們的紙能在宮宴上露臉呢?」
若是那樣……
我都不敢想。
「可我們哪有機會將紙送進宮。」
「倒也不是全無機會,或許可以求助一個人。
」
21
我萬萬沒想到,兄長帶我去見的會是李小姐,李員外之女。
不,如今該是李夫人了。
那一年兄長拒婚后,她次年便來了京都,認識了如今的夫婿。
夫婿在宮里禁衛軍當差,由他引薦,我們見到了負責采買紙張的莫公公。
他摸著我們呈上的水紋紙,皺了眉:「宮里的東西,每年年底都要定第二年的供應者,如今是不好改啊!」
兄長推了一沓銀票過去。
「這我自然知道,也不叫公公為難,我家的水紋紙最大的好處便是不暈染,就連王子殿下的水彩畫也承得住。」
「公公且帶些回去試試,或許用得上呢!」
「若是能得宮里認可,將來公公便是在下的指路人,在下必定忘不了這份恩情。」
最終公公將紙張和銀票一起收了。
回府的路上,我心事重重:「兄長,那是我們最后的家當了,若是此番不成……」
「寶珠,你記得那年挖珍珠,你與我說什麼?」
記憶之門打開:「若不放手一搏,豈能甘心。」
兄長笑了:「如今,便是我放手一搏。若是搏輸了,寶珠可會怨我?」
我搖搖頭:「怎會,不管兄長做什麼,我都支持兄長!」
很快就到了陛下接見使團的日子。
這一日我早早便起了,著小翠給我好生打扮一番。
「小姐今日是要出門嗎?」
「不,是盼著有人來喚我出門。」
去用早膳,發現兄長也穿著一身新衣。
我們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然而一直等到暮色四合,依然一片寂靜。
我勉強打起精神吩咐擺膳,便聽得一道尖細嗓音:「沈公子可是住在此處?」
22
是莫公公。
他滿頭熱汗:「快快快,陛下想見你,隨我入宮吧。
」
兄長牽起我的手:「寶珠,咱們一起去。」
去皇宮的路上,莫公公與我們說起此前宮內情形,以便我們做出應對。
今日王子覲見,按之前所定,給陛下畫畫。
此畫必然是要流傳百世,那自然要用我們大楚自己所造的紙。
然內侍一連拿了好幾種,都吃不住王子的彩墨。
陛下那個臉色喲。
莫公公說到這,擦了把汗:「奴家當時可是頂著丟腦袋的風險,把這水紋紙推上去的。」
兄長語氣誠懇:「公公大恩,定不相忘。」
水紋紙色澤潔白,不暈染,與彩墨相得益彰。
王子殿下的畫技也是傳神,陛下這開云開雨霽,龍顏大悅。
王子殿下覺得紙張不錯,問起工藝,陛下便召兄長入宮回話。
幾年前,我只是鄉野之中一個小丫頭,想著如何能吃飽穿暖。
都不知明天在哪里。
如今,托兄長的福,我竟然能見到當朝陛下。
這足夠往后我跟子子孫孫吹牛了。
陛下威嚴卻又和善。
兄長本就愛讀書,這些年閱歷也不少。
一開始尚有些拘束,幾句話之后便應對自如。
陛下也問了我幾句。
官場上那些我都不懂,我便將他當成前來問詢的客商。
如實作答,以誠動人。
埋頭答話時我一直感覺有人盯著我瞧。
這可是皇宮,我也不敢去尋那雙眼睛。
直到陛下讓我們抬起頭,我便聽得一聲低呼。
陛下問:「尹愛卿這是怎麼了?」
23
便有個官員站起,道:「陛下恕罪,微臣失態。剛才王姑娘進來,我便覺得有些眼熟。」
「陛下也知,微臣出身貧寒,當年上京趕考,半路被小賊偷走包袱,幸得好心人相助,才湊夠盤纏……」
「這些年我一直在尋當初恩人,沒想到天大地大,竟通過陛下重逢,可見是天恩浩蕩,福澤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