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過是我曾被兄長拉出泥濘,想將這份希望也傳遞出去。
尹松怔了怔,旋即笑了:「我早該猜到是如此,好在老天眷顧,你我又重逢了。」
他離開時,正好碰到從外歸來的兄長。
真有意思。
他明明是個官,卻對兄長頗為客氣。
兄長素來含笑,今日卻冷著一張臉,不太待見的樣子。
兩人寒暄后作別,兄長將小七手里的食盒遞給我:「朱雀街買的杏花酥,趁熱吃。」
我盯著那個食盒好一會,然后笑了。
「真巧,剛才尹大人也給我買了杏花酥。」
26
「我這會吃不下了,兄長留著自己吃吧。」
兄長捏食盒的手緊了緊:「他倒是會琢磨。」
那一盒杏花酥兄長沒吃,他一向不愛吃甜食。
最后放涼了,被小翠和小七消滅了。
人生際遇,如此妙不可言。
半月前,我們的境況還在谷底,為了生存下去輾轉掙扎。
哪怕說破口舌,大家也不認可水紋紙的好。
如今水紋紙成了御用紙,且在宮宴上大放光彩。
我和兄長還面了圣,得了賞。
這樣的殊榮,其他紙坊可從未有過。
一時間,跟風也罷,好奇也罷。
紙坊門庭若市,客人絡繹不絕。
人人都想求一張水紋紙,紙坊晝夜不停,產量都跟不上。
兄長修書回老家,讓沈叔速速著人送貨入京城解燃眉之急。
這一日,孟老板帶著當初退貨的幾人上門了。
他好像全然忘了當初種種,笑呵呵打著招呼,說要大批量求購水紋紙。
「沈老板放心,這紙我們不在京城售賣,主要往北邊送,不會跟你們競爭,這價格好商量。」
當初他對我出言相辱,如今卻要觍著臉上門求購,點頭哈腰,嘴里全是說不完的好話。
還真有些解氣。
兄長與人為善,淡笑著相迎。
這就是商場,沒有永遠的朋友,更不會有永遠的敵人。
兩人已經準備談價,可聽得孟老板跟我致歉說當初孟浪后,兄長變了臉色。
他霍然站起,臉色冷若冰霜:「送客!」
孟老板一行,幾乎是被趕著出了紙坊。
小翠很解氣:「讓你們當初侮辱咱家姑娘,現在咱有錢也不給你們賺!」
兄長喉結滾動,問:「他那般無狀,當初你為何不與我說?」
「不是什麼大事。做生意難免被人說幾句,我沒有放在心上。」
兄長手上青筋暴起,嗓音也喑啞了:「對不起,是我沒有護好你。」
春光燦燦,他臉色的懊惱擔憂如此真切。
我輕問:「我是你妹,你不可能將我掛在褲腰上,護我一輩子,對不對?」
27
良久,他眼眶發紅:「是,我無法護你一輩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在他心里,我真的只是妹妹而已嗎?
若是如此,當初為何不讓我上族譜,為何要記在舅舅名下?
我不理解,卻也不能開口質問。
怕有些東西一旦戳破,連維持表面的平衡都會做不到。
尹松自那一日之后,時不時便會來尋我。
每次來,必然會帶些小禮物。
一盒熱糕點,幾串糖葫蘆,一塊路邊隨手買的小石頭,一個手編的蜻蜓。
因著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反而不好拒絕。
紙坊的事情總是很忙。
我不是在見客商,就是在盤賬,又或者查看生產進度。
他總是不急不忙,泡一杯茶,拿一冊書在那看,又或者在熱熱鬧鬧的店里寫文章。
等我有空時,與我說上幾句話。
待得天色晚了,再起身告辭。
這天兄長竟然早早回了,與尹松撞見了。
如今紙坊事多,我們白日里素來是各有分工,到了夜間回府時,再將今日所忙之事通通氣。
兄長嘴上笑著招呼,眼底卻是清清冷冷的。
尹松提議手談一局。
我的老天爺,紙坊忙得都快著火了,你還有工夫下圍棋。
兩人支起攤子,我是看不懂的,繼續對賬。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驚嘆之聲不絕于耳。
兩人你來我往,廝殺不止。
棋盤都快擺滿了,都沒分出個勝負。
夜色低垂,店鋪該關張了。
尹松捏著黑子,問:「沈兄,若這顆黑子下去我贏,你可否將令妹許配于我?」
28
我撥算盤的手一抖。
算盤珠撞擊,發出刺耳聲響。
亂了。
又得重算。
兄長捏緊手里白子。
看熱鬧的人們紛紛嘻嘻哈哈:「難過尹大人隔三差五地來,原來是為了美人掌柜。」
「女掌柜,尹大人當初高中狀元時,戶部侍郎要招他做女婿他都拒絕了,如今為了女掌柜你費盡心思,你可要好好珍惜。」
「滿京城都尋不出這麼好的郎婿。」
尹松旋著手里黑子,目光灼灼盯著兄長:「沈兄可應?令妹今年二十有一,早到適婚年紀,若我與她成婚,她也可繼續打理鋪面。」
我的手按在算盤上,仿佛這樣才能汲取力量。
我緊緊盯著兄長。
他脊背筆直,發冠紋絲不動,從始至終沒有回頭看我。
在一眾人的熱鬧起哄中,他輕聲作答:「好!」
我的心墜入谷底。
尹松神色一松,落下黑子。
兄長將手中白子丟回罐內,頹然道:「我輸了。」
一場博弈收尾,人人恭喜我往后是郎中夫人,尹松也是笑意盈盈。
唯有兄長久久坐在那,對著那一盤棋局默然無聲。
我們之間,只有十來步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