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周老師家里還有個念大學的兒子,她的丈夫也是一名教師。
兩個人在鄉鎮教書,工資本就不高。
能上高中我已是感激不盡,我哪里舍得再多花錢。
高中不只是鄉鎮上的人,也有很多城里的小姑娘。
她們臉上都是懵懂與朝氣,我只有看見她們的時候,才知道「少年不知愁滋味」這句話,是真實存在的。
在他們都在變著法地想怎麼才能不穿校服褲、哪家的衣服好看、哪家奶茶好喝的時候,我正到處想辦法去打印大城市的測試卷。
啃著干巴巴的饅頭念書,恨不得把眼前的書也一并啃下去。
實在累了,就將腦海中天馬行空的念頭,一筆一筆寫進日記本里。
那是苦澀生活中的回甘,記錄著我對未來美好的憧憬與期待。
那是我格格不入的三年。
是沒有朋友、深受排擠的三年。
是也有過少年懵懂悸動,卻又狠狠遏制住自己的三年。
學習得很苦,可有生活苦嗎?
我想到那個昏暗的家,想到自己比阮宗耀小一半的小屋子,想到他滿面油光啃著零食,罵罵咧咧打游戲的樣子,那些負面的、恐怖的、我不愿面對的,也鞭策著我,嘶吼著向前推我。
告訴我,別回頭啊。
三年匆匆而過。
高考完那天,我才發現,樹葉都綠了。
盛綠。
高中里普普通通綠樹成蔭的街道,也是我三年來未曾有時間好好看過的美景。
我迎著夕陽,在格格不入的人群中落下眼淚。
周老師站在學校東門口,遠遠沖我揮手。
我沖過去,給了她一個很大的擁抱。
高考成績很快就下來了。
我考了 688 分。
文科的 688 分啊,是我不敢想的分數。
我第一時間去跟周老師報喜,泣不成聲。
而那時候,高二的阮宗耀已經 220 多斤,每天都躺在床上打游戲。
床單是黑黝黝的顏色,衣服上也是零食和油炸食品蹭上的、洗不去的油污。
他不知道多少天沒洗澡,我媽上趕著去伺候,也只換來他一句「礙眼」。
我想不通為什麼即便如此,弟弟卻還是他們的寶貝。
而我這麼努力,他們卻完全不看在眼里。
我報了港大,與廣市一江之隔。
市里、村里都來人賀喜,也有本地的企業家為了爭奪來采訪我的鏡頭,紛紛送上以自己企業命名的獎學金。
這些都進了父母的口袋,他們開心得合不攏嘴,到處吹噓自己當初讓我繼續讀書這個決定是多麼正確。
我也毫不意外。
開學前夕,周老師請我吃飯。
她柔和如初,不停給我夾菜。
頭上根根銀絲看得我心底酸澀,我猶豫半晌,小聲叫:「周媽媽。」
周老師手一頓。
燈光下,她盯著我看,眼眶中分明也濕潤了。
我又重復,這次聲音提高了不少。
「周媽媽。」
「哎!」周老師答應著。
父母不知道從哪聽來的。
說我讀書讀野了,未來一定顧不上家里。
他們耳提面命,讓我上學后每年往家里拿一萬塊。
否則,他們會去鬧,讓我的同學都知道我是個不顧父母狼心狗肺的人。
弟弟在一邊笑得得意。
我只是冷聲答應:「知道了。」
還不是時候,我還不夠強大。
早晚,我會掙脫原生家庭的繭,化成蝶。
9
我被港大中文系錄取。
大一時,我申請了助學貸款。
這一年,我除了埋頭學習、不斷兼職。
為了拿到更高的獎學金,學校能加學分又不太占用時間的活動,都有我的身影。
比如,校園歌手大賽。
我有點煙嗓,唱歌算有天賦。
尤其粵語歌。
高中時音樂老師見我沉悶,喊我起來唱過。
還開玩笑,說我是小衛蘭。УƵ
可私下練習很久,臨近比賽我才發現。
大學,尤其是排名靠前的大學,很多比賽不僅僅是比賽,更是少年邁入社會、最開始的社交場。
有不少榮譽校友來頒獎,多半是知名企業高管、官二代、富二代。
參賽學生都用盡渾身解數,穿上全部家當。
倒不是我虛榮,可那時的我,連身得體的衣裙都沒有。
為了參加比賽,我去租了一件裙子。
租衣店里最便宜的一條,有些不合身。
比賽那天,是平安夜。
商超、店鋪都換上圣誕裝扮。
教學樓里還有一棵巨大的圣誕樹。
從外面回來到后臺,我天馬行空的想,都說圣誕老爺爺拉雪橇。
可我還沒見過雪。
我就是在這天,第一次遇見江欽。
我在倒數第二個上臺。
沒有選粵語歌,而是選了五月天的《人生海海》。
那段時間很喜歡聽這首歌,旋律中有海浪與自由的感覺。
自我介紹時,我幾乎第一眼就被江欽吸引。
他坐在臺下第一排的角落,不同于其他年長的領導前輩,長相分外出眾,清冷自成一派。
彼時我只知這人是位家境顯赫的優秀畢業生,并不知曉更多。
只覺他身材頎長,眉眼像畫,氣質太好。
最初,很順利。
臺下氣氛被我調動,暗下的燈光為手機的閃光燈提供了出場機會。
臺下揮舞星星點點的人越來越多,恍若置身銀河。
可曲目就要結束時,借來的衣服掉了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