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個如意郎君,是個書生。她說小時便認識,后來她家把她賣給人牙子,她輾轉了許多地方,經年未見了。前兩年這書生來京赴考,他倆又遇上,后來互通心意,馬上我要給她放了身契去成親了。
我在京城的朋友不多。孟錦時不用我操心,剩下的就是銜青和桃枝了。
如果沒有銜青和桃枝,我不敢想在淮王府的日子該是怎樣的難熬。桃枝這個傻丫頭太單純,我總是放心不下的。
我看著那盞往生燈發了會呆,大師忽而問道:「女施主是為何人點燈往生?」
「只是家中一位長輩,已故去多年。」我看著大師,「我常來此處上香,大師倒是看著眼生。」
「老衲本是另一寺廟的僧人,到此是為交流佛法。」
回到馬車,車夫說:「哎呀,我婆娘叫我給女兒求個平安符,我給忘了!王妃稍歇片刻,我馬上就回。」
我確認看不見他了,叫銜青驅車快走。
那大師的頭發是新剃的,因穿不慣這種僧鞋頻頻在地上蹭。
他應該是陸家的人,陸鑒明算準了,若我知道了我娘的死訊定會來點往生燈的。
其實我每年都給嬤嬤點一盞,他不知道罷了。這一次算是歪打正著,他必定寧殺錯也不會放過。
走出幾里,銜青解了拴馬繩,我和桃枝一人一匹,銜青架著空馬車兵分兩路,在城門口匯合。
沒待跑出多遠,我突然自胸腔傳來一陣劇痛,整個人都麻得動彈不得,從馬上摔下去。
桃枝掉頭回來撈我,我疼得爬不起來。我想說你先跑,他們不敢真的要了我的命。可我一張嘴就嘔出一口血,全噴在了她衣服上。
她拔了我的釵環,將我的外袍褪下來披在自己身上,又把我扶上馬,把我和馬捆在一塊。
我知道,她要扮作我去引開他們。
可她不是我,她的死活對他們來說沒什麼關系。
我使勁拉著她的手,努力控制自己搖頭。
她看著我說:「姑娘,你先走,我等你找人來救我。」
遠處傳來雜亂的馬蹄聲,她說:「姑娘,別怕,我心里有數。」
她狠抽了一下,馬如離弦之箭飛出,我還來不及跟她說句話。
這識得來時路,快到城門時碰見了銜青。她看起來似打過一場,見到我嚇了一跳,趕緊把綁著我的布條解開。
我緩過來不少,攥著她的手:「你快回去救桃枝,我去找人。
「你倆都要活著回來,我求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她點頭,又提劍上馬折回去。我不敢耽擱,向城門疾馳。
12
我找到了巡防營的人,萬幸營長還沒被陸家收買,當機立斷派了人去救援。
衣服上塵土被血和成了泥,營長要派人送我回府等著。
我不能回去。陸家不會有這麼快的消息,我回去就等于給他們報信。
營長是個拎得清的,派人去給淮王通氣,讓我在客室等著。
我在羅漢床上縮成一團,控制不住地發抖,流淚。
那方丈給我的香有問題,能誘毒發作。陸鑒明知道我大概率跑得掉,所以用毒來拖延我,削弱我生還的機會。
我眼前黑一陣白一陣,感知不到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覺得不再那麼疼,想找個人問問事情怎麼樣了,剛走兩步就被人撲了個熊抱。
她貼在我耳邊說:「你真是命大啊,怎麼又沒死?」
又死死掐著我的肩,拉開一段距離,關心急切:「少婉姐姐!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里?衣裳怎麼破成這樣了!」
「沈無瑕」背對著所有人,以極惡毒的神情面向我。
我笑了,抬手就是一巴掌:「程如霜,她倆要真有什麼事,你也別想好活。」
她本就被打蒙了,我又叫出了她的本名,一時間更為震驚。
所有人都被嚇傻了,江序臨先上前來攙住她,要我冷靜。
我沒搭理他,他倒伸手拉住了我。「沈無瑕」捂著臉,梨花帶雨地撲進他懷里,他猛地一愣,我趁機掙脫。
跑到院外,正碰上來報信的士兵:「王妃,上山的人回來了……」
我都不敢聽完他的話,拔腿往前廳跑去。
銜青還能站著,桃枝躺在擔架上,身上不少血。
桃枝閉著眼,我有些不敢靠近。銜青過來扶我,說她受了傷但活著。
她那麼活潑愛笑的姑娘,現在呼吸都很微弱。臉上和右手腕都有一道刀傷,流得半身都是血。
我松了口氣,像一個漏氣的皮球,撐不住倒下了。
13
再醒來時是個晚上,床邊還是坐著個黑衣人:
「你已經昏了快二十個時辰了,太醫說再過一個時辰不醒他就救不回了。」
「救不回了不是更好?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不高興?」
江序臨沒有說話。我眼前迷糊,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覺得他的目光沉重,比燭火還燙。
他端了水來:「桃枝手筋受了點傷,右手不能再用力了。臉上皮肉劃開太深,不可能愈合如初。剩下都是些皮外傷,都無大礙。」
我深呼出一口濁氣,心口悶痛減輕幾分,坐起來喝了點水,終于能說話。
可他不先開口,我也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
「……我有點困了,要不你也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