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記得這單生意。阿娘接了這單子高興,因為它工期很長,利潤很高,做好了能休息一個月。
我跟陸鑒明的見面,永遠是火花四濺、針鋒相對的。他現在穿著囚服,神情看起來還真誠幾分,好像真的在跟女兒懷念一生的摯愛。
「陸大人找我來是為了追昔撫今?」
他抬眼看我:「阿婉,你瘦了不少。這毒讓人肺腑俱摧,噬骨蝕心,很折磨吧?」
「都是托您的福。你也是釜底抽薪了,拿解藥跟我換生機?」
「你知道榴娘去了之后,那些信是誰寫的嗎?」ӳž
這也是我愿意來的原因。
他精明不減,眼底的溫情又漫上幾分:「從前榴娘拿我的字當字帖,自然有幾分像。我照著她給你留的遺書,學著寫的。
「我死了,世上就再無人知她留給你了什麼。阿婉,你是個有分寸的孩子,知道該給我什麼。」
我覺得這毒可能藥腦子,現在圖窮匕見,我還沒回過神來,仍在想剛才的話。
我從未真的了解過陸鑒明,我覺得理解了一個瘋子,那自己也離瘋子不遠了。
我知道他薄情寡義,重權親利。我知道他所有的溫情和藹都是假的,知道他說的話從來都真假參半。
他方才說舍不得毀了我娘的遺物,這是真的。
他見我倆的第一面就下了劇毒,這也是真的。
有時候我真恨自己像他,我和他一樣聰明,一樣習慣成為棋局的主導者,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我知道沈無瑕跟皇后的母族有些關系,故意在壽宴上為陸清婉遮掩,讓陸鑒明起疑心拿屏風試探我,再佯裝憤怒要走,從而得到了里面的信。
我只算漏了他們不顧后果地想要我的命,連累了桃枝:
「你知道我不怕死,但我看重我娘留下的一切。」
牢房燃著炭,我披著兩件大氅抱著湯婆子,還是覺得有點冷:
「但我會自己去地下問她,我等著你來給她賠罪。」
我受不住凍了。起身走到桌前,拿了一把棋子,在棋盤上方松手,沖散了桌上的棋局:「我在地府看不到你,定要化作厲鬼,讓你永無寧日。」
我真的很像他,幸好阿娘把我教得很好,不完全像他。
16
杜書生得了特許,在王府出入頻繁。
他只走一條路,只去一間房。
拆了紗布后才發現桃枝臉上的疤很大,她不愿見他,難過了好一陣子。
他還是每日都來,見不到她就隔著窗扇跟她說話。
我睡覺的時候太多了,對時間越來越沒有概念。不知道是第幾天,看見桃枝打開了門。
「我如今臉上有這麼大的一道疤,右手近乎殘廢,配不上你。杜相公,你另覓良人吧。」
杜書生指天指地指心:「你勇敢善良,心靈手巧,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的姑娘。杜某發誓今生只你一人為妻,白頭偕老,死生不棄。」
我在二樓看熱鬧:「他不是個秀才嗎?怎麼好像沒什麼文化,這幾個詞用得這麼樸素。」
銜青:「……興許是有些緊張吧。」
又過了一陣,她終于趕上我醒的時候來看我,帶了一份糕點,是我原先喜歡吃的。
我想說你手不方便就別做了,我一天喝八頓苦藥湯子,舌頭已經麻了,吃不出什麼味道。
但她很誠懇,好像我吃了這份點心人就好了。
「你可想好了?真要嫁給他?」
她低下頭,一向愛說笑的、大大咧咧的姑娘羞紅了臉,藏不住的欣喜嬌羞。
「挺好的……青梅竹馬,知根知底,挺好的。」
我心里惦記著他倆的事,睡不好。半夜醒了,跟剛進來的江序臨撞個正著。
我好些日子沒見著他了。但他是常來的,我能感到榻邊的余溫和他的熏衣香。
這王府我里里外外操持了三年,只有他的熏衣香是獨一份的。
他身上披著一件玄色大氅,肩頭還有未融的雪。
「……外頭下雪了?」
他還有些尷尬,愣愣地點了點頭。
「我能去看看嗎?」
「……太醫說你不能著涼。」
「我多穿幾件,披著被出去。」燭火跳動,和他臉上的堅定一同搖晃著。
「我真的很想看,你知道的,安池村都不下雪。」
17
最后他妥協了,我穿了兩件厚披風和一件大氅,比一床棉被還沉,他還在找能往我身上套的東西。
說好我只在廊下看,趁他搬椅子的時候還是跑到院子里去了。我知道他肯定生氣,折了一枝梅花給他賠罪。
今夜沒有月亮,雪花像天上星辰落下。京城東南有一片山,擋住了人的視線,成了隔絕念想的屏障。
江序臨常望著那片山發呆。我知道,那是安池村的方向,是我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是他置身京城風雨中無比懷念的平靜過往。
可那山后邊是空的,早就沒有他想見的人了。
本該青梅竹馬,幸福一生的江州安和沈無瑕都永遠留在那了,現在活著的只有江序臨和陸少婉,是一對彼此折磨的怨侶。
現在這對怨侶并肩坐在廊下看雪,中間放著一盞宮燈,半晌無話。
「其實我娘是北方人,小時候她跟我說她的家鄉,下雪能下得天地蒼茫一片白。
「她說等攢夠了一百兩銀子就帶我回她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