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攢到九十五兩,就一起去吃頓好的,再給我買點我看上很久的東西。再后來她也不說了,說攢的錢給我當嫁妝。
「再后來我才知道,她被陸鑒明拋棄,家里人逼著她帶著我跳河,她才跟家里鬧翻了跑到江南,這麼多年,只有一個表舅跟她還有聯系。
「她這輩子好日子過得太少了,我本來打算了結了這邊的事就帶她去游山玩水的,可惜我倆誰也沒這個福分。」
江序臨聽得臉上黑一陣,白一陣,神色越發難看。我知道這很難為他,但我真的很想跟一個記得她的人說說話:
「江序臨,你知道嗎?陸鑒明說她最其實討厭繡花。」
她最討厭繡花,卻為了生計努力學,成了十里八村最好的繡娘。
這是我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我只知道我阿娘真的很厲害,她繡出來的花能引來蝴蝶,繡的鳳凰像會飛起來一樣。ӳƶ
江序臨沉默良久,安慰我道:「她不會怪你的。」
她當然不會怪我,她放火了結自己,是為了我不受陸鑒明的牽制。
密信是我倆合謀弄到手的,她知道這是最后的籌碼,只能換一個人生。
可她的死訊一千多天以后才被我知曉,她為我換的自由,我一刻也沒有得到。
他又抬頭道:「對不起。」
我聽得發笑:「你對不起我的可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你在為哪一件道歉。」
但也實在笑不出來。他這三年是個笑話,我又何嘗不是呢:
「罷了,我也拖你下水了,就算兩清。」
比起恨他,我更恨的是我自己。
我早知他愛的是記憶中的沈無瑕,是一段輕松遙遠的時光,是漆黑的夜里透進窗的月光。
他不知道沈無瑕后來過了怎樣的日子,變成了什麼樣的人。
他愛的是他的白璧無瑕,可我是明月無瑕豈容易的無瑕。
從我知道他找了我近十年的那天,心里就都明白。
可成親那天,我還是有一點期待。我期待他能認出我,期待他能幫我,期待一些相濡以沫的日子。
他確實愛沈無瑕,用少年人絕無僅有的赤忱,翻山越嶺尋一朵花的堅持。
我說我不恨他,有愛才生恨。
情竇初開的沈無瑕愛過他的,我才因為有過期待而恨自己。
那時候我真的很無助,自己身中劇毒,阿娘下落不明。我短暫地相信過他那天下人皆知的深情,最終傷的還是自己的心。
我沒什麼話安慰他。雖然我不怨恨,但回首這些年,他應該也很難原諒自己。
「江序臨,這場雪停了,就好好過日子吧。」
他眸光微動,像一只終于聽見主人說「沒有不要你」的大狗。
「我知道你和阿錦這段日子在為我奔波,活絡關系四處求藥,謝謝你們。這毒已經快把我浸透了,至多也不過一兩年的活頭,咱們別再折騰了。」
18
桃枝和杜秀才的婚期定在了夏天。
他倆要回老家過年,把親事定下,待杜秀才殿試完便辦婚禮。
臨行前,她來看我,臉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疤被當成枝丫,繪成一枝爛漫的桃花,襯得她明艷動人。
我把鋪子的地契給了銜青,讓她看見桃枝真的過得好再給她,過得不好就等和離了再給。
我的錢沒那麼多,鋪子不大,地段也不是最好的,但夠她忙活了。
孟錦時消了氣,終于舍得來看我。
她一見我就啪嗒啪嗒掉眼淚,說我怎麼消瘦成這樣,臉色這樣差。
她又有了身孕,剛坐穩胎。她說希望這次是個女兒,要我給起個名字。
「這不好吧?我這樣的命給她取名,可要連累她了。」
「這算個什麼事。你怎麼說也算是他伯母,給起個名字罷了,哪里就能連累著。」
「……我就起個小名吧。叫阿稚,怎麼樣?希望他能無憂無慮,赤誠如稚子。」
「很好,我喜歡。等他滿月酒你可一定要來喝!你要是不當他伯母也行,當他干娘。」
江序臨不再躲著了,我醒著的時候還攙著我逛逛園子,難得地感受一回什麼叫琴瑟和鳴。
過年時,銜青拿來了些狐貍皮給我做了件新的大氅,火紅的斗篷綴著白色的毛邊,很好看。
江序臨沒去宮宴,府里的人有家的回去團圓,沒家的留下來吃飯。周嬤嬤給了我一個紅布包,滿滿的沉甸甸的銀子。她說我這劫難渡,要沉些才能壓住歲。
晚上在院里放爆竹,熱鬧極了。
江序臨說還有點煙火,問我要不要也一起放了。我說留著吧,等上元節再放。
他的眼皮都耷拉下去,我玩笑道:「怎麼?你擔心我活不到啊?」
他又瞪大了眼:「大過年的!別說這種話!」說罷,就拉著我的手敲了三下柱子。
「你今天很開心,我想讓你多開心一會。」
院里的爆竹停了,婢女們去下餃子,小廝們在掃滿地的紅紙,口中念叨歲歲平安。
「我已經夠開心了。這世上總是樂極生悲,情深不壽,人還是知足常樂的好。」
我費勁地從大氅下伸出手,掌心向上放在身前。
他猶豫片刻道:「我手涼,別凍著你。」
我執著地不肯收回,他把手攏在嘴邊哈了兩口氣,才放到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