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半落,井子宴站在黑暗里,仿佛一只受驚的孤狼。
兇戾,防備。
他眼神緊鎖著我,雙目猩紅,仿佛穿進我的骨頭里去。
「我如何信你?」
他用了極大的力氣,掐得我生疼。
我咬牙忍住,坦然與他對視:「你的側腰,有個小痣……是我小時候推到了香燭,燒的……」
井子宴渾身一震,眼神倏然如冰川消融,溢出一絲劫后的慶幸與后怕,猛地將我死死摁在懷里。
我感覺到他在顫抖,好半天他都沒說話。
我輕輕捋著他僵硬的脊背,「阿井,你別害怕……」
「很像……」井子宴將臉深深埋進我的脖頸,像一只大狗拼命汲取我的氣息。
他喃喃道,「連氣味都一樣,我根本分辨不出來。」
他的話令我心尖一顫。
我突然想起那個夢,她說她會搶走我的一切。
除了茵茵,我想不到別人。
在天界時,我喜歡去瑤池沐浴,茵茵也喜歡。
我喜歡在院子里栽滿蝴蝶花,她便要求玉華給她種滿月桂。
我喜歡鼓搗人間時興的裝扮,茵茵便學的比我更好,引得一眾小宮娥在跟前聚集。
曾有多嘴的小宮娥私下議論:茵茵仙子與鹿白仙子,只不過是樣貌不同而已,不知道的,還以為一母同胞的姊妹呢。
我突然生出一種擔憂。
有沒有可能,茵茵并沒有死?
「阿井,你是怎麼覺察出來的?」
井子宴摸著我的小角,聲音低到只有我能聽得見,「她舉止輕浮……說的話——」
我突然有些好奇,她說了什麼話。
井子宴頓了一頓,「罷了,終歸不是你。」
在我的注視下,他漸漸紅了耳根。
我還想問下去,就聽他生硬道:「別人的事少打聽!沒得哪天學壞了!」
「你不喜歡啊?」
井子宴一噎,目光躲閃。
我突然回過味來,「好哇!明明就是喜歡!壞男人!」
井子宴急赤白咧的辯駁,
「我以為那是你才……別人就算脫光了站我面前,本君還不稀得看呢!」
說完不等我反駁,就跟趕小雞一樣,推著我往外面走。
井子宴說外面不安全,要帶我回魔界。
路上,我被他緊緊牽著,連松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阿井,我大概知道她是誰了。」
「嗯?」
井子宴低頭,看見我滿頭汗珠,放慢腳步,彎腰靠近我,「誰?」
「茵茵。」
井子宴似乎早有猜測,他并沒有順著我的話說,反而鄭重其事問道:
「她在天界,經常欺負你?」
「倒不是欺負,就是……喜好跟我有些相似吧。」
「知道了。」
井子宴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也不跟我多做解釋。
短短兩日,魔界跟離開時大有不同。
魔界的子民好像……都穿得十分喜慶。
黑漆漆的魔君殿煥然一新,連牌匾的金漆都換了。
井子宴莫名其妙地盯著我笑了一路,直到大門推開。
大紅喜燭照得四周通明,殿內張燈結彩。
一件艷紅色鳳冠霞帔立在中間,上面金鳳翱翔,流光溢彩。
隨著袖擺的飄動,會有淡藍色的神光逸出,美不勝收。
好像是……龍鱗!
「喜歡嗎?」
我詫異反問:「是……我的?」
井子宴不自然地輕咳一聲,「這是為魔后準備的,你要是喜歡,給你穿也不是不行。」
舊事遙遠,井子宴的長輩一個都不剩。
井子宴作為烏龍族少主,百年間掃平了多少內憂外患,才坐上高高的魔君之位。
治理魔族,也是件很辛苦的事。
我踮起腳,輕輕吻在他的唇角。
「喜歡。不是喜歡嫁衣,是喜歡嫁給你。」
井子宴眼里有什麼東西在閃,亮得驚人。
這一刻,他突然跟舊日的影子重合。
仿佛突然得到了期盼很久的糖。
小心翼翼,難以置信的,咽了口唾沫,說:「我沒聽清。」
我又親了一口,「我說,我愿意嫁給阿井。」
突然,井子宴把我給抱起來,邊轉邊笑,仿佛發了瘋。
「喂!你放開我!」
「不放!老子的媳婦,放什麼放!」
我沒忍住撲哧笑出聲,「還不是呢!」
井子宴彎起唇角,眼神亮晶晶的,「我將魔界交給你,來日在外征戰四野,便也是有家之人了。」
我又想起他無親無故,心軟成一灘水,「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井子宴擦擦眼,突然想起什麼,推著我往里間走。
「去試試!」
「哎?」
他火急火燎地招來一堆婢女,把我往里一推,「去吧,我等你。」
婢女魚貫而入,對我屈膝行禮:「請魔后更衣。」
我被她們叫迷糊了,在井子宴的注視中,被人拉進偏殿。
這里顯然早已裝飾過,屏風后香爐裊裊,一臺紅木打制的梳妝鏡放在窗邊,瓷瓶中插一束盛放的蝴蝶花。
轉過屏風,當我看見屋中之人時,笑意僵在唇邊。
一個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此刻正坐在窗邊,淺淺對著我笑。
除了眼中神光不同,連唇角翹起的弧度都如出一轍。
而身邊的侍女,仿佛木頭人,毫無反應。
說是遲那時快,我猛地轉身,撲在緊閉的門上。
「阿井!」
聲音被阻在門內,仿佛設了結界。
井子宴并不清楚門內發生了什麼,只怕此刻還在滿心滿眼期待我換上嫁衣的模樣。
身后的女人笑出聲來,「別掙扎了,他聽不見的。
」
我滿身戒備,問:「茵茵?」
她沒有否認,而是彎腰攬鏡自賞,一面透過鏡子打量我,一面慢悠悠地描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