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觀阿娘臉色,并不曾生氣,我也沒瞞著,將細節同阿娘說了一遍,阿娘輕撫著腕上碧綠的玉鐲,一句話都沒再講。
今日休沐,難得是阿爹竟也在阿娘房中,我們一家三口沉默地吃了一餐朝食。
阿爹期期艾艾許久,定然是有我在不便說的話,我先出了門。
不用聽我也知曉,約莫又看中了那家姑娘,想納妾。
男人都是如此,喜新厭舊罷了!
日日看著阿爹,我對男人早沒了太多的期待。
溫家那樣的人家,畢竟是鳳毛麟角,甚少見的,不知該有多大的福氣才嫁得。
阿娘想讓我嫁那樣的人家,可我有什麼呢?
日頭還不高,我帶著春紅去珠玉閣取阿娘定下的頭面。
珠玉閣不是京中最大的,因阿娘同掌柜娘子是交好,價格又公道,樣式也不少,所以我同阿娘的首飾頭面便多在她家做。
我對首飾之類并不十分熱忱,每每親來,只為尋一塊適合刻章的石頭。
我這人性子十分無趣,除了吃便是瞅著石頭發呆。
我祖父在世時最喜寫字,刻章次之。
我打小看著,慢慢也懂了些,后來就真正喜歡上了。
一張紙一塊石頭并不需要想方設法的去刻意維護感情,你只要用了功,它自然就能立刻給你回報。
好不好,看一眼立馬就能知道。
時候還早,店里的人并不十分多,掌柜娘子和我阿娘差不多年紀,生得弱柳扶風,人卻十分爽利。
見了我便讓人帶我去了二樓,親自將阿娘定的頭面送了來。
是一套粉晶的,春紅捧在手里只說好看,眼睛都直了。
對我來說卻太過粉嫩了些。
我知道阿娘的心思,也笑著說好。
「姑娘,你不是想吃榮升齋的千層糕嗎?今日還早,興許能買得著,奴婢去瞧瞧去!」春紅急匆匆去了。
又來了客人,掌柜娘子下樓招呼去了,我走走看看。
二樓并無首飾,擺的都是各類原石,專做熟客的生意。
「這塊可否取出來給我瞧瞧?」
我指著柜里一塊黑色的卵石對著伙計道。
伙計是做老的,自是麻利地將石頭取出來托在布巾上給我看。
「姑娘好眼光。」
他只說了這樣一句,便不再多言了。
我拖著石頭到了窗口對著光瞧,此時看,不過一塊極普通的黑色石頭罷了。
石皮極薄,手觸之圓順溫潤。
「是塊好石頭。」
身后忽傳來說話聲,我驚了一跳。
回頭去看,卻是那日柳樹下見過的郎君。
他背著手,微微彎腰看著我手上托著的石頭,眼角微翹,嘴角帶笑。
本是十分不妥當的姿態,可由他做來,又覺不出絲毫的輕佻來。
這是個說什麼都帶著十分認真的郎君。
8
「看質地該是塊黃山石,只暫時不知是什麼顏色,若是黑色,不知姑娘可否割愛?」
他直起腰,拱手對著我道,樣子十分真誠,真誠里又帶著三分羞澀?
這樣一把年紀的郎君,竟會羞澀?
「我為何要讓給你?」
于我而言只不過一塊石頭,有或沒有皆可,可不知為何看著他的模樣我便起了玩笑的心思。
「過幾日便是我長兄生辰,我想刻塊印章送他做生辰禮。」
他是個滿身滿臉都寫著真誠的郎君,平日里我們管這種人叫做老實人。
只著郎君生得高大俊朗,將那滿身的老實遮掩了一二。
「也可,只你得拿件東西來換。」
我笑瞇瞇地瞧著他。
他蹙眉思索了半刻,竟真的從隨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塊小小的印章遞到了我眼前。
印章通體色黃,質地寶潔,透明,通靈,肌理紋路隱約如絲,是塊極好的黃山石打磨雕刻的。
表面油潤細膩,一看就是時常拿在手中把玩。
他竟真的要拿東西來換。
我驚住了,他看我不動,又將那印章往我眼前遞了遞。
我看清了印章上刻的字。
「清風朗月。」
刻的竟是這四個字。
字體干凈利落,是隸體,章底并無印泥,新得一般。
「只是一塊石頭,且石皮還包裹著,里面到底是什麼顏色亦不知曉,我只說要換,你至少該等我將石皮去了在換呀!」
他默了默,有些訝異,又笑了。
牙齒潔白齊整,笑得有些憨厚。
「無妨,去了石皮即便不是黑色的我也要,總之看著該是塊好石頭。」
我嘆了口氣,叫了伙計來,問了石頭的價格,拿出荷包里所有的銀子才夠買下。
這是我省吃儉用幾個月才存下的,就買下了這樣一塊石頭,可好的石頭就是這樣,可遇而不可求。
不過此時我并不為著這塊石頭,我看上這郎君手里的印章了,要拿這塊石頭去換。
「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可以買下的。」
約莫我掏錢時的模樣太過肉疼,讓這樣一個人生出了不忍來。
或他本就是這樣的性格,善于吃虧。
「郎君如此說甚是不妥,我看上郎君的印章,若不買下這石頭來換就要了這印章,便是郎君送我的,我同郎君非親非故,平白無故拿郎君的東西怎說得清楚?」
他的嘴張張合合,卻沒說出一個字來,只是擺著手,著急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