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口的小土狗日日都在泥地里翻滾,直到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阿娘似通體舒暢了起來,每日帶著笑坐在屋檐下同不知誰家的老阿婆講話。
閑時還會在院中打一套拳。
溫大夫人說得對,不管到什麼時候,日子還是那日子,只看要怎麼過了。
神奇的是我在田埂間又遇見了那愛臉紅的郎君。
或許原本在不經意的時候我同他就見過吧?
只因為說過幾句話,每次的相見又變地奇妙起來,似有些宿命,又有些緣分的意思。
遇見他時我就那樣坐在田埂上,天藍的一絲云彩也無,風悠悠蕩蕩地吹著,風里帶著夏日的味道。
我閉著眼晃蕩著腳丫,哼著新學來的曲子。
「這般悠閑麼?」
是他打斷了我的悠閑。
我睜開眼,就看見那穿著一身黑色短打的他。
他低著頭,身后是蔚藍的天空,眼里是溫和又明亮的光芒。
不想會遇見他,不想遇見他時我心底竟是開心雀躍的。
「嗯!悠閑得好生快活。」
我并不曾起身,他聽了我的回答,笑著搖搖頭,彎腰坐在了離我半臂遠的地方。
他什麼也不說,我也不說,只這樣坐著,卻并不覺得尷尬。
「池塘里的鴨子是你家養的麼?」
「嗯!我來了以后才養的……」
我同他說我的鴨子,我的小土狗,枝頭的青杏,廚房里新炒的白崧。
他只溫和地笑著聽,沒顯出一絲不耐煩來。
他是個能讓人不由自主親近的郎君呢!
「你怎得來了此處?可是有什麼事不成?」
「旁邊的莊子便是我妹夫新買的,他想建個莊子,日后閑時來住,便央我來看看。
」
「你還會蓋房子麼?」
他妹夫能買得起百頃土地的莊子,他竟然是個泥瓦匠麼?
「嗯!」
「那很好,有門手藝在,到了何時也不怕餓肚子。」
17
他沉默著,我以為他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
可他還是開了口。
「你阿娘給你尋到合適的人家了麼?」
我回頭看他,他在看天,似問的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
那日他坐在柳樹后,果然將我同春紅的話全都聽去了呀!
「并不曾。」
「那為何如此開懷?」
「手掌就這般大,握不住的東西太多了,若日日傷春悲秋,日子還怎麼過?」
我伸出手掌給他看。
他低頭瞧了許久,又溫溫吞吞地笑了。
「你將那石頭刻成章了不曾?送沒送給你長兄?他可還喜歡?」
「嗯!他很喜歡。」
「如此便好,我得了你一枚好印章,占了你的便宜,若是你送的人不喜歡,你便吃了大虧了。」
「我并不曾吃虧,那枚印章是那用一塊上好的原石換得的,且你買那塊石頭的價格比我刻那枚印章的高出許多。」
「可是要刻好一枚印章,是要花費許多時間同心思的,那些豈是能用銀錢衡量的?總之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就是了。當日也沒問過那印章是不是你心頭所愛,我看著喜歡便換走了,如今是該好好謝你的。」
「不過小玩意罷了!我也不會旁的。」
「一個會刻章的泥瓦匠,已然是很厲害的了。」
他又沉默著不說話了。
「不過看郎君衣著打扮,家里日子該是不錯的,為何偏生要做個泥瓦匠呢?」
「曾有段時日,家中十分艱難,我家中大妹一力支撐著,最初住的是倉房,后來又租了旁人家的小院子,那房子不大好,日日漏雨,她便要時時上屋頂去換瓦片,有一次從房頂摔下來斷了腿,過了半年才好些。
她只緩了幾日,又為家中的事情奔忙,后來就落下病根了,走路久了腳腕便會腫痛。
后來日子好了,幼妹同我們說起,我想著若是自己會修房子了,不論日后日子如何,再不濟我也能做好這些事兒,總能讓家人有片瓦遮身。
待我真的學會建房子時,家中的房子卻再也不漏雨了,也不用我操心修建。我也沒甚長處,也就安心做起了泥瓦匠。」
我轉頭看他,他望著天空,嘴角是個溫柔又傷感的弧度。
「她們很好,你也是個頂好的郎君。」
我是真心實意這樣覺得,你看他是個心底多麼柔軟的郎君?
「是嗎?」
他看著我問道。
我點頭。
想問他娶妻否,亦想問一問他的名字。
可是知曉了又能如何呢?他這樣的年歲,孩兒都該好幾個了。
問了也是徒增煩惱,我們此刻能坐在一處這樣坦然地說話,也是因著彼此是陌上人,或再也不會見的關系。
有時候就是這樣,因為足夠陌生,才顯得格外安全。
「你何時歸京?」
「還不知,家中一堆污糟事,我同阿娘出來躲清靜的。阿娘若是不想回,我便陪她在此處待到天荒地老也是好的。」
18
「你不嫁人了麼?」
「嫁人有什麼好的?若是運氣不好嫁給我爹這樣的人,還不如剪了頭發做姑子去,至少還落得個清凈,怕只怕我管不了嘴,庵中若是讓吃肉,那便沒什麼不好的了。」
我嘆氣道。
他看了我許久,撲哧一聲笑了,牙齒潔白整齊,有些憨,有些純粹。
我知道他不是笑話我。
「你這樣的女娘,是有大福氣的,日后定然過的都是頓頓有肉吃的日子,所以剪了頭發做姑子的事兒,日后就莫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