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日的風從未像今日這樣的和煦過,吹得人似要醉了。
不知道說的什麼,不覺西邊已是一片深紅。
我玩笑說要請他去家中吃頓飯,他笑著搖頭,說京中還有事,要歸的。
我看著他遠去,他腿長,走得不快,一回頭卻已經走得很遠。
我站在樹下看著,他已走出了很遠,卻又回過頭來沖我揮手。
我咬唇站著,終究還是沒忍住,往他的方向跑過去,他見我來了,便停下了腳步看著。
我在離他約四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約是走得太急了,心跳得厲害。
又約是我的模樣太癡了,他愣了一瞬。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字九卿,日后若是還能見,你叫我三郎或九卿皆可。」
他笑著說道。
「好,若是還能見,我便也雕個物件兒送你。」
他點點頭,這次再也沒回頭。
春紅來尋我時,我還在路邊站著,不為什麼,什麼也沒想,就這樣站著。
他去的地方,好似是個我一眼看不到的遠方。
可我今日卻知道了他的名字。
晚間不論阿娘如何阻止,我還是比往日多吃了半碗飯。
日子靜悄悄又急匆匆地跑過,枝頭的柿子紅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也如期而至。
我得了一塊不算頂好的玉石,用了半月刻成了一塊圓形的玉牌,云紋裝飾,只刻極簡單的四個字「常樂未央」。
我想等再見到他時便一定要送他。
可是直到雪至,直到我將枝頭的柿子摘走了一大半,直到專門留給小鳥吃的柿子也被吃完了,他再也未曾來過。
像一場夢一樣,夢醒了,夢里的人和事便也散了。
年底時阿爹親自來了,半年不見,他似一下子老了許多,身上穿的不知是何時縫的一件舊大氅,臉頰的肉微微下垂,眼角的皺紋深刻,鬢角竟生出了白發來,胡子拉碴,走路時再也不是一副裝出來的目空一切的嘚瑟模樣了。
家中或是出了什麼事,只沒人同我們說,阿娘又嫌煩不曾刻意去打聽。
總之如今他同阿娘坐在一處,看起來像是兩代人了。
他見了我竟摸了摸我的發頂,問我過得開不開懷。
在我的記憶中,阿爹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兒。
他看我時永遠都是用眼角一瞥,從不像旁的父親一樣過問女兒的衣食住行,也不管她是不是平安喜樂。
我明明就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待我卻不如待旁人親近。
幼時想不明白,年長了再也不去希冀他會給我愛,他對我來說,亦只是個陌生人罷了!
只陌生人從未讓我傷過心,他卻讓我在還不懂事的年歲里明白了一個道理。
即便如父母,同兒女也是講究緣法的。
19
房里燃著炭盆,熱烘烘的,阿爹卻裹著大氅,許久后才從懷里抖抖索索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阿娘。
是一封和離書,阿娘接過來,看都未曾細看便放在了桌上,她挑眉看著阿爹,似早就知曉會有這樣一日。
「嫁妝你早就收拾好了吧?南笙嫁人時你從阿娘那里要了這處莊子同一間鋪子,又從我這里要了一萬兩銀子,帶著阿樓出來,半年也不曾回去,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日麼?」
阿爹低聲問道。
阿娘看著他一聲嗤笑,我坐在阿娘下首,心中七上八下,南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兒了。
「阿樓你且出去,阿娘有話同你阿爹說。」
我搖搖頭,過了年我都二十了,還有什麼事兒是我不能知曉的?
「你同阿樓說說南家出了何事吧!我同阿樓在這兒待了半年,南家的污糟事不想聽也不愿管,磨了這許多年,你我的夫妻情分早就盡了,我能等到今日,也只為著阿樓。」
阿娘說罷,看了我一眼,眼里的光亮得能將人灼傷。
「金人叛亂,你二叔不僅吃了敗仗,還犯糊涂降了金人,若不是飛揚將軍,金人便要南下直取京城了。如今你二叔已被羈押歸京,南家算是走到頭了。」
阿爹頹唐地低下了頭。
這樣大的事兒,我竟然聽都不曾聽說過。
「這許多年,是我太糊涂了。如今我同你阿娘已和離,你便隨著你阿娘過吧!至于會不會受牽連,如今阿爹也不知了。」
所有人都商量好了般沉默著,原南家出了這樣的大事,阿娘許是知道些原委的,卻沒同我講過。
一個四品的戍邊將軍,怎會說降就降了?
金人即那般厲害,我同周邊的人怎會絲毫不知情?
其中點定然有其他緣由,只是這緣由,約只有二叔知曉了吧?
我心中驚疑,面上卻不敢絲毫顯露,此刻心里更難受的怕是我阿娘。
阿爹拿了和離書來,即便真的有什麼,約是連累不到她的,可我到死都姓南,南家已出事兒,我在要嫁,大概只能嫁到壟上耕田去了。
「二嬸同兄長他們呢?」
莫不是也被羈押了去?
「跟著金人殘部逃了。」
原就只剩下二叔了呀!
如此二叔通敵叛國的罪算是坐實了,南家怕真是到頭了。
陛下再如何圣明,不牽連九族已是萬幸,我阿爹若還想做他這有名無實的官,怕是萬萬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