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皺了皺眉,又不好把話說得太重。
「綿綿,我保證你在我家肯定能吃好住好,但是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不要再發生了。」
柳綿擦了擦眼淚,溫順地低下頭去:「對不起,干媽。」
等我媽離開,柳綿看向我,冰冷的目光如毒蛇在我臉上游走。
「唐清瑩,你怎麼會知道?」
我沖她微微一笑,故意挑釁:「柳綿,爹不疼娘不愛,你是不是瘋狂嫉妒我?怎麼,就只有這麼一點手段?」
柳綿還算清秀的五官一瞬間有些扭曲,捏緊了拳頭。
「喲」,我繼續嘲諷,「這就破防了啊。」
她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
陰影遮住了她半張臉,只露出嘴角一點詭異的弧度。
18
離高考還有半個月。
我終于在一個橋洞下找到了想找的人。
一個身材瘦小,邋里邋遢的流浪漢正蹲在水邊,啃著半個硬邦邦的饅頭。
咽不下去時,就喝一口發臭的河水。
我走到她身邊,她身子一縮,倏地抬起頭。
額發蓋住了左邊空洞的眼窩,另一只完好的眼睛警惕地盯著我。
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顯然剛挨過打。
我鼻子一酸,忍住眼淚,蹲下身子,看著她的眼睛:「你想過得好一點嗎?」
她茫然地點點頭。
我朝她伸出手:「小慧,跟我走吧。」
她怔忪地看了我半晌,遲疑道:「我們,是不是認識?」
上輩子,柳綿變成我后,我被趕出家門。
身無分文,流落街頭,晚上我只能睡在 ATM 旁。
但我不知道那是流浪漢的地盤,挨了一頓毒打。
我蜷縮在橋洞下,又餓又痛之際,有個跛腳的瘦小流浪漢丟給我半塊面包,半瓶礦泉水。
「垃圾桶里翻出來的,吃吧。
」
她啞著嗓子,言簡意賅。
19
我和這個流浪漢熟了起來。
她也和我差不多年紀,小時候被重男輕女的家里人賣給了人販子,人販子把她又賣給了乞丐組織。
乞丐組織訓練她去偷別人東西,她不肯。
他們打斷了她一條腿,又弄瞎了她一只眼,逼她上街乞討。
她不愿意抱著行人的腿求施舍,總是交不上份子錢。
挨了很多頓打后,她趁著盯梢的人不注意,逃了出來。
一直流浪到這兒,平常靠翻垃圾桶為生。
「告訴你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撿到一個爛蘋果,把壞的部分吃掉,剩下好的一半遞給我,沖我眨了眨眼睛。
「我有名字,我叫小慧。」
她教了我很多,諸如在哪里的垃圾桶可以找到更干凈的食物之類的生存技巧,末了又說:「你好手好腳的,怎麼不去打工掙錢?」
指了指自己殘損的眼睛和跛了的腿:「像我這樣的,都沒人要。」
于是我便去找了個不卡年齡和學歷的黑廠打工。
拿到工資后,我租下一個稍微像樣些的住所,把小慧接了過來。
「以后不用去流浪了,我負責掙錢,你負責買菜,做我倆的飯。」
20
這樣的日子過了倆月,暑假過去了。
到了新生開學的時間。
柳綿繼承了我的高考分數,去了我最想去的大學。
我回了趟家,躲在陰暗的角落,看媽媽把大包小包的東西裝進后備箱。
爺爺奶奶也來了,他們不住往柳綿手里塞錢,叮囑她照顧好自己。
全家人高高興興地送她去上學。
我咬著牙,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沒人能認出我了,也沒人相信我。
在他們眼中,柳綿才是唐清瑩。
我最愛的家人們都不認識我了。
我悄無聲息地離開家,轉了個街角,遇到了柳綿的父親,柳福生。
他把我認成了柳綿,陰狠地笑著:
「小賤蹄子,終于找到你了,你還想跑到哪里去?」
他要把我賣給村里一個五十多的光棍做媳婦。
我轉頭想跑,他撿起一塊磚將我砸暈,然后綁了我。
在去鄉下的破三輪車上,我清醒過來,悄悄解開了手上的繩索。
趁柳福生不備,我跳下車,滾落山崖,失去了知覺。
有水滴在我的臉上,涼意喚起一點神智。
我費力地抬起眼皮,發現自己仍然躺在崖底,渾身的骨頭仿佛都成了碎末,疼得鉆心。
小慧不知怎麼找到了我,她蹲在我身邊,眼淚從她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滾滾落下。
她想把我從崖底拖出去,但她跛了腿,使不上力氣。
「你等著,我去找人救你……」她泣不成聲。
可是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溫度越來越低,眼皮越來越重,呼吸越來越困難。
「我要死了……」我蠕動著嘴唇,發不出一絲聲音。
「謝謝你……」謝謝小慧,給了我人生中最后一點溫暖。
我闔上了眼睛。
21
小慧讓我明白,有的人雖生而不幸,也仍能保有良知。
她比柳綿經歷過更多悲慘,于她而言健全的身體都是奢求。
但她從不嫉妒、不埋怨、寧愿被傷害,也不傷害他人。
她竭力地活著,身在地獄,還想托舉他人。
可惜我不能重生到更早的時間,把幼年時的她帶回家。
或許是因為我叫出了這個無人知曉的名字,小慧輕易就相信了我。
我在家附近找了個酒店,用壓歲錢帶她住下。
「你先住這兒,還得等一段時間,我才能帶你回家。」
然后,我從她身上取了一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