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人都這麼說。
杜悅嘉對誰都很客氣,謙謙君子,尤其對釀釀。
客氣得不像家人,倒像是劃分家人與外人的底線。
釀釀改姓是杜悅嘉帶著去的。
老杜說:「你妹妹始終要在家里住下的,改個姓挺好,你別有意見。」
「爸,」杜悅嘉笑著接過戶籍資料,「家里多個妹妹,我高興還來不及。」
釀釀的生日正好在年三十,那天家里里外收拾著。
杜悅嘉在段三那兒,釀釀順帶著幫忙擦他房間的木地板,家里的阿姨叮囑釀釀,要用保養油仔細過一遍,不能馬虎。
釀釀跪在地板上前前后后擦得锃亮,心里盼著能過個好年,也盼著小姨和杜家叔叔能覺得她有些用處。
擦著擦著,不小心碰著角落的柜子,里頭跌出一個粉鞋盒,精心包裝過了,還帶著張生日賀卡。
釀釀將手仔細抹干凈了,拿起賀卡一看,上頭寫著「生日快樂,我的……」
「是你能碰的嗎?」身后是杜悅嘉的聲音。
釀釀一個激靈,轉過頭:「我……我不小心……」
「是不是但凡看見點什麼,你都要搶到手?」釀釀第一次聽見杜悅嘉當面發作的刺冷態度,「這麼說也不對,論搶,你是沒本事的,你只會背地里偷。」
和愛一個人一樣。
厭惡和惡心,是克制不住的,總會在獨處的時候流露出來。
不管他偽裝得多好。
只是彼時的杜釀釀不懂,以為是自己行為細節的差池,惹得好脾氣的哥哥心生不快。
「呀,哥哥回來啦?」小姨的聲音從房外不遠處傳來,像在上樓梯。
釀釀被他三言兩語說得心里酸,低頭連忙把鞋盒收好:「對不起,對不起,我我……」
「想要就給你吧,」他冷笑,趕在小姨的聲音靠近前,「小臟東西也怪可憐的。」
「兄妹倆在門口嘀咕些什麼呢?」小姨滿臉歡喜,是過年的喜慶。
「哥哥的就是妹妹的。」杜悅嘉又恢復了往常的客氣,一處不落地看著釀釀的臉,嘴角含笑,「喜歡就送你吧。」
喜愛是沒有緣由的,一往而深,不斷發酵。
恨意是有根有據的,越是相處,越是扎根。
那雙鞋子原本是送給阮瑜的。
這雙鞋,是阮瑜的。
婚禮專用的名牌高跟鞋,通身閃著細鉆。
放在酒店套房的進門處。
紅酒漬洗不掉,我打算找個地方換掉。
我與杜悅嘉上了酒店的套房,這家酒店是段家名下的,有專門留著的套房。
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不在婚禮上敬酒,反倒在套房里哭紅了眼的阮瑜。
以及,長沙發上背對著我們抽煙的段關秦。
原來,他還是來了。
阮瑜瞧我們進來,也不驚訝,只是抹了抹面上的淚痕,多看了我兩眼:「怎麼上來了?」
神色自若,反而顯得我不合時宜。
段關秦看見我和杜悅嘉,眼光掃過我胸前濕掉的一片紅酒漬,語氣冷漠:「別在這兒玩。」
「你有資格說我們?」杜悅嘉嗆他。
他反手一個酒杯砸過來,錯過杜悅嘉的臉側,直徑撞上房門,悄無聲息碎在門口厚重的地毯上。
杜悅嘉笑了,也不惱他。
「喝酒又吹了風,」他往臥室里走進去,「頭疼得厲害,單純想睡個覺。」
我走進客廳的浴室,拿著備用的襯衫,關起門,準備換掉臟了的白襯衫。
門外客廳,阮瑜噙著哭腔,小聲哭訴,軟聲細語的,是情人間的呢喃。
段關秦不說話,只隱約聽見幾聲桌椅摩擦。
她的哭聲漸止,一瞬安靜后,是撒嬌地討笑。
「阮瑜那種嬌嬌的嗆人樣,哪有那麼好哄?」
舊日往昔的無關緊要的人說的話,涌上耳邊。
我倒不知道自己記了那麼久。
無關緊要的話。
真是無關緊要的話。
小姨教我,愛情算個什麼,當不了吃的。
好聽的話算個什麼,說過就忘了。
聽者有心而已。
反倒顯得脆弱。
脫掉上衣,對著暖黃燈前的浴室鏡,看自己。
腰間一指紅淤。
杜悅嘉對我向來不講分寸,尤其在不為人知的地方。
憐惜和哄話是別人的。
我好像天生就不配擁有這些。
以至于我反復對自己說,不是我沒有,只是我不需要。
不需要,沒欲望,才不顯得落寞。
才不顯得我可憐。
杜悅嘉年少時,午夜夢回全是母親臨終前的淚水。
她顫巍巍地拉著杜悅嘉的手,問他:「老杜,還是不肯來嗎?」
母親到死還在等一個浪子的回頭。
老杜說,不是他不肯來,是他趕不回來。
他和那個女人在三亞度假。
醫院里,護士在背地里,小聲說著母親可憐。
說著杜悅嘉很可憐。
可笑,她們拿什麼來說他可憐?
他什麼時候需要別人的同情了?
覬覦別人東西的人,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杜悅嘉在等那個女人和她帶來的孩子,償還這種代價。
她們就像寄生蟲,依附著宿主生活。
釀釀是真的蠢,她以為段關秦對她特別點,她就能一腳踏進段家。
她也真是有心機,三言兩語,哄得杜家和段家的長輩,格外喜歡她。
和她那個小姨一樣。
學乖和辦軟,是這種蟲子慣用的手段。
等你一個不留神,就鉆進你身體里,一點點蠶食著你的全部。
她越是唯唯諾諾,杜悅嘉越想撕開她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