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跟著孫先生也有一段時間了，發現老人家除了有些脾氣，在算賬這一方面上還是頗有見解的。按照前世的說法，帳房先生其實就是會計，從事這份工作需要的是耐心和細心，如果算錯一個數學，涉及到的利益就會產生很大偏差，更不要說在沒有計算、電腦輔助的古代，老人家靠的就是一個算盤、一支筆。

以前聽人說，撥弄算盤就是撥弄自己的心，一個人一旦沒有專心算賬，從算盤發出的聲音就能聽出。但跟著孫先生也有一段時間了，從未覺得老先生有算錯一個數字的時候。

所以丫頭很是佩服這個老人家，之前只抱著打掃帳房或者斟茶倒水的心思，現在只要孫先生有什麼吩咐，都會盡心盡力去做，哪怕要跟著學習撥弄算盤，也著頭皮去學了。

這段日子，二爺鮮過來幫忙算賬，他似乎忙得不可開，陸府也好酒樓也好，甚至大小茶莊都要他一一過去查看。丫頭總算知道為什麼二爺喜歡喝茶了——因為提神。

很多時候見到陸玉恒，都覺得對方無比清醒，仿佛就是個鐵人似的，永遠不知疲倦。

至于大爺，已許多日子沒有見他了。開始還會幫趙清帶一些吃的東西過來，但隨著次數的增多，丫頭開始有所懷疑——綠豆糕就算了，那些千層餅、柿子餅、桃花，簡直就是變著花樣兒地出現在大爺的手中。丫頭曾他帶話給趙清，他不要再讓開小灶的趙大為難了，誰知大爺只是問喜不喜歡吃這些糕點。

丫頭本來就不喜歡太甜的東西，吃多了還容易蛀牙，當然是說不喜歡。大爺聽了之后，從此就再也沒有帶這些令人牙齒發甜的糕點。

其實丫頭想不明白的是，怎麼大爺帶來的總是糕點？以前趙清吃的東西，什麼七八糟的都有。包括應季的水果、廚房剩下的小菜，只要趙清想吃，好像沒什麼是他吃不到的。

不得不慨，趙大真是神通廣大，養著個這麼刁的朋友，著實是太為難他了。

反正自那之后，大爺很再來看，有一次不巧被孫先生發現，老人家就當沒看見似的，繼續干著自己的活兒。反倒是被發現的大爺十分不好意思，他主走到孫先生面前和他解釋，誰知人孫先生鳥也不鳥他，他說得都了，孫先生還特地丫頭給他倒了杯茶。

最后，老人家是這麼說的——“你們又不是，犯得著忌諱我這個老人家麼？二爺那邊我不會說，只要他不問，我就不說。”

這話堵得陸元風滿臉通紅，從此之后，他出現的次數變得更了。

上一次出現的時候，他帶給丫頭兩個消息——一是他派人查買藥的人，查不到，消息貌似被人封鎖了，至于封的人是誰，排除兇手的話，無從得知。二是諸武仍然留在秋風堂，但西域靈蛇那邊管他陸元風要人。想必他把諸武藏著這麼久，他在秋風堂出出的，早已走風聲。

丫頭建議他“威脅”諸武，因為直覺這人并非能夠完全信得過，兩邊都不是什麼好人的話，就讓他們互相算計，秋風堂沒必要為了這麼個人卷江湖紛爭之中。

想來也很荒唐不是嗎？單憑你一個來自西域的小小幫派，也想攪整個江湖中原？諸武說的話點百出，就連陸元風也不敢輕易相信，就不要說心思縝的秋風堂堂主了。

至于查買藥人的事，丫頭讓陸元風暫時不要再去追蹤。所謂“狗急跳墻”，如果他用江湖勢力查得太深，說不定還會危害到其他命。與其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查，還不如靜觀其變。時間一長，兇手放松了，這樣再去搜查說不定更為容易。

這一日，陸玉恒回來得早了，丫頭剛剛打開帳房的門，就瞧見他走向這邊，手里正執著一盒包裝的糕點。

“二爺早。”

“這麼早就來開門了？”

“孫先生喜歡清凈，所以丫頭每日都先前來打掃，還有，孫先生喜歡香料，丫頭也得早點準備。”

“看來我給你的工作做得很好嘛。”陸玉恒笑著將手中的糕點遞給：“給，這是福玉樓的菱桂花糖糕，他們最擅長做這些糕點，今日一大早便派人送給我，我不喜歡吃，你吃了吧。”

丫頭呆呆地看著二爺遞過來的糕點，接不是，不接也不是。木訥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二爺看的眼神有些不耐煩，這才眼疾手快地接過來。

“二爺，你對丫頭已經夠好的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要再對我這麼好了，我會寵若驚的。

陸玉恒了然地點了點頭：“我只是順手。”

丫頭想起來大爺前些日子的舉，不有些想笑。看了看手中用木盒裝著的糕點，心里五味雜陳。

“這段時間孫先生教你什麼了？”

“他教我打算盤。”

“那你學會了嗎？”

丫頭老實地搖了搖頭：“還沒有，孫先生說不急，慢慢來。”

“你們倆倒是不急。”

“怎麼了？”丫頭不解。

陸玉恒打開房門踱步進去：“沒什麼，我隨意調侃。做賬的事，他還沒教你？”

“沒有，孫先生喜歡慢慢來，他要是教著我打算盤，那斷不會再教我做賬的。”

二爺瞇了瞇眼睛：“也就是說，你現在還不會看賬本嗎？”

丫頭眨了眨眼睛，誠實答道：“不會。”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著他慢慢學吧。你先去打盆水過來，我要洗手，隨后再到大廳泡一壺君山銀針。”

“可是孫先生喜歡喝武夷巖茶。”

陸玉恒笑得很是狹促：“那你再泡一壺武夷巖茶便是。”

“……”丫頭傻眼了，隨即又乖乖點頭應道：“哦。”

出去之后，陸玉恒走到案幾之上翻出來一本賬本，隨意看了看，然后坐下來提筆點墨，在空白的一張紙上隨手寫了幾個狂草。

看來看去，不甚滿意，他又再一張空白的紙張寫下端正好看的小楷。

“憑欄相思人無意，落霞飛雁聲不啼”。

紙上兩句詩，意思簡單，落筆遒勁有力。人說“字如其人”，陸玉恒的字跟他一樣，看著簡潔明凈，其實蘊藏心機。

丫頭進來之后，陸玉恒將紙張隨意放到一邊，接過杯子喝了幾口茶。

孫先生其后到來，兩人打過招呼，他老人家便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兒了。陸玉恒待了一會兒，正準備起出去的時候，外面跑進來一個晚汀苑的小廝，看見陸玉恒之后，顧不上氣兒地了他一聲“二爺”。

“有什麼事慢慢說。”

那名小廝著急地撓了撓頭：“那個，綠喜姑娘房里的丫鬟告訴我，家主子好幾天不肯進食了，說是要絕食明志！”

陸玉恒眉心深陷：“你說什麼？絕食明志？”

丫頭聽到這個消息也是一驚——絕食明志，不用說就是沖著曉月那件事來的吧。想二爺早日查出兇手，或者說，已經認定自己就是殺害曉月的兇手了？

想不到綠喜姑娘也是這樣的人嗎？

“對對對！”那名小廝朝他不斷點頭：“二爺，您快回去看看吧！要是綠喜姑娘真出了什麼事……”

陸玉恒的臉明顯變得不太好看，他轉吩咐孫先生顧好今日的賬目，由著小廝跟在后匆匆走了。

待人走后，孫先生要丫頭整理好二爺案幾上隨意放的紙張，他見不得一點雜。

可惜在這古代不能隨便問人家生辰八字，不然丫頭早就懷疑孫先生是座了，強迫癥如此嚴重，難怪他會從事“會計”這一行業。

雖然心里吐槽，但還是乖乖走過去收拾。

看到其中一張白紙，上面用小楷寫著“憑欄相思人無意，落霞飛雁聲不啼”，丫頭一臉納悶——這字跡明顯出自二爺之手，那麼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二爺隨意臨摹的嗎？還是他信口作的？

“孫先生。”

“怎麼了？”

見他抬頭，丫頭連忙問他：“你知道＇憑欄相思人無意，落霞飛雁聲不啼＇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嗎？”

老人仍自握著手中的筆瞪了一眼：“字面上的意思。你要是有空打啞謎，還不如多去練練打算盤。”

“哦。”丫頭將紙張整齊疊好，然后走到一邊的架子上拿出一個算盤。

字面上的意思？如果是字面上的意思，這個“憑欄相思”，說的就是綠喜姑娘吧？老喜歡依靠在欄桿上，雙眼目視著遠方，不知是看景，還是想人。既然說到相思，那自然就是相思了，二爺連綠喜姑娘想著什麼人都知道嗎？

“人無意”與后面的“聲不啼”相互呼應，“飛雁”即指冬天南飛的大雁，為何南飛？因為天氣變冷，不管怎麼看，這兩句詩都沒有好的寓意。

二爺隨手一寫就是關于綠喜姑娘的事，說明他真的很心疼吧？

剛才聽到消息出去的時候也是一臉擔心，他會不會因為綠喜姑娘絕食一事改變對自己的安排？

丫頭嘆了一口氣，心翻涌過許多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