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在涼爽的連城一直過完了夏日秋日,還不舍得歸家。
每日與小橘四處玩樂,結交了些姐妹,還嘗遍了當地的小吃。
清棠妹妹每三日就有一封書信傳來。
我扶額,這簡直要累死楊家的信鴿。
她在信里與我繪聲繪色地描述京城各種新鮮八卦。
我嫡姐剛出月子就又懷了一胎。
但沒保住,兩個月大的時候小產了,緊接著又懷了一胎,仍是沒保住。
秦毅給皇帝辦了幾件好差事,很得圣心,又升官了。
嫡姐急了,請了太醫和術士為她催孕,終于又得了一胎。
聽說這回又是個男胎,秦家高興壞了,當眼珠子似的看護著。
而且秦家如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開始注重胎教了。
我忍不住「嘖」了一聲。
接連小產兩次?又一胎?
以及更為可怖的,胎教?
比楊家信鴿還累的人出現了呢。
13
連城冬日到來之前,我和小橘動身回京城了。
我們邊走邊玩,遇見有趣的地界就留下來玩十天半個月再走。
足足小半年才回到京城。
連城有趣的物件兒、特色的小食、小姐妹們臨別前送我的禮物,滿滿當當地塞了半架馬車。
陸乘淵告歸半日在城門外迎我,繃著嘴角:「還以為你從此不回來了呢。」
我笑嘻嘻地拉住他的袖子:「別氣啦,不是一直在跟你通書信嘛。」
他才松了臉色,將我攬在懷里:「下回,我是一定要陪你去的。」
才回京城半日,就聽聞嫡姐已經懷胎六個月了。
她婆婆王氏滿京城炫耀,說給嫡姐立了最嚴的胎教規矩,必然能生一個最聰明能干的孫子。
富貴人家為求「好男」,要施行嚴格的胎教。
懷孕婦人需要寢不側,坐不邊,立不蹕,不食邪味。
割不正不食, 席不正不坐, 目不視邪色, 耳不聽淫聲。
還要調心神,和情性,節嗜欲,雖怒不罵,端心正念,常聽經書。
如此,才能生出品德端正、才能過人的男孩。
也就是說,嫡姐睡覺不能側躺,坐姿不能歪斜,站立不能不挺直,食物切割得不方正不能吃,座席不合禮教不能坐,不能看淫邪的情景,不能聽不合禮教的音樂……
還要調節心性,嚴格管控各種欲望,即使生氣了也不能罵人,端正心念……
這其中,最可怕的還不是言行的限制。
而是「雖怒不罵,端正心念」這一條。
這意味著,嫡姐不管受到任何委屈,都只能咽下,而且心里不可有怨恨。
以上任意一點沒做到,都會影響胎兒的培養。
因此,若是胎兒生產或是未來成長過程中出現任何問題——
都將是母親的過錯。
14
從連城回來后,我和清棠妹妹去探望纏綿病榻多日的柳姐姐。
她嫁給了一戶清流人家,夫君剛剛高中探花。
我們去時,柳姐姐半臥在床榻上,骨瘦如柴,面色憔悴不堪。
清棠妹妹進門后愣了半晌,就開始哭。
「柳姐姐,不過月余未見,你怎麼病得這樣重了?」
柳姐姐費力地伸手,笑著去擦她的眼淚:「好妹妹別哭,待我休養幾日,再與你比馬球。」
一旁的丫鬟抹著眼淚,偷偷地與我們說,柳姐姐產下一對兒女后,又要照顧孩子又要操持家務,身體虛透了,不適宜再生育。
她尋了避孕的方子,按照方子吃了些水銀。
卻沒想到身體越來越差,如今還添了下紅之癥,淋漓不盡已有數月。
我握著柳姐姐枯瘦的手,難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只恨自己當初沒多勸兩句,又恨自己如今無能為力。
可再勸又如何呢。
這個世道里的女子,哪個能做主自己的婚嫁與生育?
她還強撐著安慰我:「明月妹妹,你也別哭,你叫人送來的藥和補品我都喝下了,很快就會好的。」
我點點頭,眼淚「啪嗒」掉下來。
不久后,柳姐姐沒了。
她沒能好起來,也再也不能和我們一起打馬球。
我和清棠去祭拜她,在她墓前擺了只彩色的馬球,又撒了些她愛喝的菊花酒。
回家后,我開始操辦在京城里開一間藥鋪。
專門研制售賣女子避孕的藥物。
當下,女子是沒有什麼正經避孕的方子的。
想要避孕的女子,或服用麝香水銀,或直接浸泡冰水、用搟面杖搟肚子,強行墮胎。
這些法子盛傳已久,但作用甚微,還會對女子的身體造成巨大損害。
常有女子因此失聰、癱瘓,乃至直接喪命。
世人寧愿高價研制那些虛無縹緲的長壽仙丹,也不愿睜開眼睛看看這些因無法避孕而被迫頻繁遭受生育之苦、墮胎之險的女子。
我想明白了,如果女子尚且無法做主自己的婚事。
那麼,總該能自己做主是否生育或是生育幾回吧?
藥鋪里的避孕藥會以最低價售賣,還要定期送給貧苦女子。
我要這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有自己選擇生育與否的權利。
可是,我的柳姐姐,她再也回不來了。
15
藥鋪開業那日,嫡姐的孩子恰好滿月。
卻沒有辦滿月禮。
因為嫡姐生下了一個面上帶有青黑色的孩子。
王氏氣壞了,指著剛生產完虛弱不堪的嫡姐直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