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不要勉強自己了,我可以等你想明白。
「不要為了可憐我,鼓勵我,或是覺得現在氛圍很好,所以答應我。
「我要走了,如果我幸運活著回來,如果你也喜歡我。
「我想看你穿最好看的裙子,在城門下等我。
「雖然在我眼里,你穿什麼都好看。」
沈驚霜走了。
我恍惚著陪軍醫備沸水,煎藥。
旁人跟我說什麼,我一律聽不進去。
「螢姑娘?你發燒了?」軍醫幾次去試我的額頭,「……奇怪啊,不咳不喘,怎麼就發燒了。」
沒人知道,此刻我的心隨著火光發顫,次次都是為他。
到了三更天,外頭蒙蒙見得一絲天光時。
聽到探子說,沈小將軍得手了,燒了他們的糧草,對方軍心大挫。
「臨陣脫逃者,就地斬;背中刀傷者,視作逃兵皆斬;刀必見血,人必帶傷,違令者斬!」
軍令已下,大軍出境。
眼前湯藥的煙霧裊裊散開,我在心中默求諸方神明,一定要保佑他們平安回來。
9
我以為時間會很難熬。
可是忙起來,就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為傷兵們包扎止血,熬煮湯藥,清洗衣物……
等我察覺到時間流逝時,已經傳來了打勝仗的消息。
只有勝仗的消息,沒有沈驚霜的好消息。
他們說,對方副將帶隊追擊,沈驚霜似乎是貿然輕敵,帶人繞入敵后,再后來就沒人看到他了。
我手上的茶碗猝然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幾片。
「螢姑娘?」
「……我沒事。」
我蹲在地上把茶碗一片片撿起,任由血和淚水一滴滴落下也茫然不知。
慶祝的燈火從北境一路點到都城。
人們預備著放焰火,沈將軍和哥哥不忍掃興,盡力不露出一絲擔憂沈驚霜的神色。
「孩子,你跟他們一起去看煙火吧。」
「沒事。」我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勉強笑笑,「我忙著挺好的,還有那麼多傷員要照顧。」
忙起來,我就不會難受了。
「如果進京復命,我希望您當心……」
一個出賣將士求榮的君主,已經不值得他們效忠。
我怕一場鴻門宴。
「你擔心的事我知道,放心吧孩子。」沈將軍又道,「趙三偷走了那封圣旨帶去烏藏,可是從我們和烏藏交手的情況看來,他們似乎并不知道我們的布防情況,真是怪了……」
思忖間,外頭傳來喜訊:
「大將軍!沈小將軍回來了!」
誰?
沈驚霜回來了?
我匆匆跑出去。
恰好放煙火了,照見一地雪光。
除了煙花和雪,重逢并不浪漫。
我滿身血污,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他穿著烏藏士兵的衣服,一張俊臉滿是狼狽。
可呼嘯的風聲和絢爛的煙花,我一概聽不見,看不見。
我站定看眼前人,世界一瞬間安靜下來,連心跳都比耳旁雪落的聲音大。
「我、我迷路了……
「趙三把紫颯帶走了……我、我就迷路……
「我沒有不聽你的話,沒有草率輕敵……」
我聽見自己的眼淚掉下來的聲音。
不等他繼續解釋下去,下一秒我就抱住了他。
沈驚霜愣在原地,回過神用力將我抱緊:
「我回來了,你放心。」
「可我沒有穿好看的裙子。」
「已經很好看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意識到什麼,紅著臉撒開手。
圍觀的眾人心照不宣地別過頭去,對著漆黑的天點頭贊嘆:
「這煙花真好看。」
「是呀,月亮也不錯。」
哥哥和沈將軍遙遙相視,笑著點頭。
除了紫颯,沈驚霜還帶來了趙三寫的一封信。
沈驚霜說,紫颯找到他時,那一封信系在紫颯的脖子上。
字跡倉促,血痕寫得晦澀,勉強能認清。
趙三沒說去了哪里,也沒說目的為何。
信上寥寥數筆:
「趙參不滿謝琰昏聵不君,沈將賞罰不公,故竊圣旨以泄私憤。」
落款是一個趙參。
再隔了兩行。
「除去周掌柜欠銀三兩,余賬已清。」
「如果能回來,一定請螢姑娘喝家鄉的惠泉酒。」
落款卻是趙三。
他叫趙參,不是趙三。
那天他聽到了我和謝璟的爭執,知曉了那封圣旨是成敗的關鍵。
他去賬房偷了雁笛和圣旨,騎著紫颯往烏藏營地趕去。
用一紙血書,撇清了所有人盜竊圣旨的罪責。
烏藏密探說趙參借著獻圣旨,袖了一把刀,刺傷了烏藏的副將。
而他被制住時,那封畫著布防圖的圣旨,早已被鮮血浸染,一個字也看不出了。
烏藏人以為大周皇帝是將計就計,假意和談出賣將士,實則上下一心。
畢竟中原人是出了名的狡詐。
烏藏人綁了趙參,用盡了酷刑,他一句也沒說。
最后斷氣時,只聽他用烏藏語說了一句:
「……媽媽。」
至死,趙參都沒有出賣我們。
10
戰事已平,沈家回京復命。
哥哥帶著我一起回京,要將京城宅子變賣,再不回來了。
我本來還在想謝璟的聘禮要怎麼還,沈驚霜讓我不必擔心,他會平了這筆賬。
可謝璟沒要這筆錢,退回后說聘禮已經原路抬回,不知道沈小將軍無端給他這麼些銀兩作甚。
前后經過略想便明了,不是他謝璟良心大發。
是這筆錢,皇帝略查一查,便知道是謝璟給的聘禮。
那謝璟給的錢,怎麼就運作到了軍隊里,皇帝很難不疑慮。
引火燒身,倒不如把那十八抬空箱子假模假樣地抬回去。